第一百一十二章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尤其是华嫣她女儿空窗期, 一空就是十年。
沈妈妈原先总是想不明白, 女儿要样貌有样貌, 要能力有能力, 只是呆了点,除了学术之外对所有事儿反应都慢半拍可是这有错吗为什么和初恋那个小男孩分手之后死活都没再谈过, 无论是上高中还是去竞赛, 甚至到了是个人都能谈恋爱的大学, 都没冒过谈恋爱的苗头, 简直就是进入了恋爱的真空。
因此沈妈妈只是嘴上不逼迫、尊重女儿独身的意愿而已, 其实心里早就已经进入了哪怕牵回来一只一只什么她还没想好,但总之要求已经相当低了, 基本上是个人就行。
“叶叶男朋友在哪让我这个当妈的看看”
夜空遥遥, 来接女儿回家住、顺便来看女儿男朋友的华嫣女士声音饱满,穿透力极强,然而还没说完就僵住了。
她女儿坐在水池边, 而她旁边的男人衬衫袖子挽起, 正在刷碗。从背影来看身材硬挺、修长而结实,一看就是常年有着健身的习惯的、相当自律的年轻人女儿眉眼笑得弯弯的,两个人看上去似乎还想亲昵一下
然后那男人转过了头。
“”
“”
华嫣看到这位青年,差点儿以为自己眼瞎了
十分钟后, 宜春胡同3号,客厅。
客厅里电扇缓慢地转着, 沈昼叶两手捧着小茶杯,坐在妈妈身边,陈啸之则坐在她的对面,不无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长辈。
“居然是这样。”沈奶奶笑着道:“我就说奇怪的地方这么多,那么默契,两个人年纪也不是小孩了,还幼稚得跟初中生似的。”
沈昼叶听了脑袋往肩膀埋,一时耳根都红透了。
她妈妈莞尔问道:“然后你就一整个月都没告诉我”
“我不知道怎么说嘛”沈昼叶声音细若蚊呐,“而且我那时候状态也不太对。”
电扇的风习习地吹来,沈奶奶笑道:“确实,也不知从哪里说起。”
“不过这都是什么缘分啊,”沈妈妈也笑:“十年后就能还能遇到,就跟命中注定似的。行吧,估计你也是一头懵小陈,好久不见。”
陈啸之都是二十五岁的人了,闻言耳根一红。
他道:“阿阿姨好。”
“我家叶叶估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沈妈妈温和地说:“她从小就被娇惯得厉害我和她爸爸都惯她,所以很多地方很娇气。不过我家叶叶的确是个好孩子。”
陈教授挠了挠头,腼腆地道:“叶叶很可爱的。”
被夸了可爱的沈小师姐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他们又简单地聊了些东西沈妈妈问了他们两个人回美国的时间,又问了问陈啸之未来的打算,他一一作答。沈昼叶在一旁无声地陪着,期间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妈妈,看见不复年轻的妈妈爬上眼周的细纹。
走之前要给妈妈买点眼霜,沈昼叶没来由地想。
岁月可真是太不饶人了。
沈昼叶总记得自己小时候妈妈皮肤是光滑的,头发也是乌黑油亮的与爸爸走在街上时爸爸总是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妈妈那时候总之妈妈那时候眼周并无纹路,发丝乌黑如云。
如今却总要女儿用小镊子,帮她拔去头顶的白发。
其实她可以再婚的,沈昼叶模糊地想。我虽然不会再叫第二个人爸爸,可是我希望妈妈能快乐一些,能有另一个人陪伴。
可是不愿意的是她妈妈。
她带着自己的女儿,再也没有与任何一个男人有过那样深层次的接触,至今已经十年有余。
就像将一生的感情都绑在了不会回应的父亲的身上似的。沈昼叶没来由地觉得,妈妈应该是会永远记得自己年轻时与爸爸在波士顿的咖啡馆相遇的。就像妈妈说自己会记得爸爸风雨无阻地开车,载彼时年少的她上下课一样。
沈昼叶看向妈妈的手指,看见年近五十的华嫣手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不复年轻时的饱满细嫩,却至今都戴着那一枚婚戒。
分明已经二十多年了。
沈昼叶怔怔地看着妈妈和陈啸之聊天。
陈教授展现出了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风度,对上沈昼叶奶奶和她妈妈礼貌又尊敬,举手投足间尽是精英感,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风趣,将两位长辈都聊得妥妥帖帖。
“小陈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妈妈笑道。
然后她又问:“所以你现在在斯坦福,具体是在做什么呀”
陈啸之礼貌地道:“我和叶叶在做同一个课题。确切来说是在合作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欧洲南方天文台的那台大望远镜sst,我先前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他们聊着,沈妈妈抬起胳膊,揽住自己的女儿。
华嫣手腕上套着一只圆润的翡翠镯子,那镯子在昏黄灯光下泛起润泽的颜色,那是沈妈妈回国后用以遮掩自己腕上割过腕子的痕迹的饰品她不喜欢被问及这个问题,更不喜欢被人关注,而且那也算是伤痛之一。
那镯子在沈昼叶面前一晃而过。
正是那一瞬间,沈昼叶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立刻捉住了妈妈的手,将妈妈的爪子拽了过来。
华嫣并不会因为女儿玩自己的爪子而分神,仍继续与这位一看就特别优秀、侃侃而谈,还很会疼人的才俊交谈,沈昼叶将妈妈的手镯撸了上去,那一瞬间沈昼叶呆住了。
她对妈妈的这道伤口,是很熟的。
那道伤口差点将她吓死,沈昼叶仍记得那伤口翻出的模样:因为发现得太晚、切得太深,华嫣的右手活动起来其实不太利索,因为伤到了肌腱,中指甚至还是无法完全伸展的。那道伤口更是狰狞可怖,它发白、瘢痕凸起而扭曲,皮肤组织两侧还有细密的缝针痕迹,像一条死去的毛毛虫。
无一不昭示着那道伤口的主人,过去的痛苦。
可是如今,那是一道浅白色的、淡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伤疤。
沈昼叶:“”
沈昼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她将手指放上去,那块皮肤也只是略有凸起而已,下面的皮肉愈合得浑然一体,摸上去令人想起春日新绿柳枝,柔滑而微凉。
十年的伤疤不会突然变小。
沈昼叶摸着那道疤痕,又看着前面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陈啸之,一时陷入了沉思可是她还没思考多久,他们的对话就终结了。
客厅里灯光柔暖,双飞燕瓶中插着两枝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