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他没法在家里做,加之陈啸之回国之后相当不务正业当然啦,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回来度假的。只不过这个假期真真切切地被一件远比科研糟心的事情填满了。
陈啸之盘点了裴菁的证据,包括聊天记录在内,录音就有足足一个小时,他把这些东西全部转了文字,不太清楚的地方就听一听,自己补充上。
他越看越觉得脑子要炸了。
陈啸之期间续了好几杯美式,还加了浓缩,只为了让自己镇定点儿,别冲去把李磊直接殴打一顿殴打和暴力解决不了问题,陈啸之成年多年,已经许久不用打的方式去弄死一个人了。
下午五点。
天稍稍放晴了些,雨声渐小,咖啡馆里有人开始点单要吃意面,陈啸之才想起自己还得回家做饭以沈昼叶那没法照顾自己的尿性,估计已经饿坏了。
沈昼叶忙起来,连外卖都会忘记订。
陈啸之“”
陈啸之立即将笔电和平板塞进包里,拿起外套和伞,去结账。
可是当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要付钱时,却眼尖地看见沈昼叶的消息框里有一条未读那条消息好像是好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只不过陈啸之一直在忙,因而没看见。
陈啸之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和小阿十说话,只早上起床时等在她门口抱了抱,还亲了一下。沈昼叶还没睡醒,头发还乱糟糟的,眼睛水濛濛,特别的乖巧生嫩。
陈啸之甚至觉得空气都泛着甜。
他笑着揉揉鼻子,点开,却看见沈昼叶只发来了一句话
“我奶奶回北京啦,我今晚先回我奶奶家了。”
陈啸之没有立场阻止她去奶奶家住。
沈昼叶也没有将事情做绝,她认为自己需要时间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这段关系,因此在陈啸之打来电话询问时,还是很温和地和他解释了一通没有掺杂任何,她先前的情绪。
只是告诉陈啸之,奶奶这边需要人来陪。
出租车里响着路况广播,玻璃上糊满了灰色的雨,沈昼叶帮奶奶抱着一大盒厦门特产凤梨酥,她奶奶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
沈昼叶拿着手机,对听筒里的陈啸之温温暖暖地笑弯了眼睛,温和地说“好呀,等你有空了嗯,嗯,拜拜。”
然后她轻轻挂了电话。
沈昼叶是不想对陈啸之发脾气的,更不想将自己的那点心思暴露在陈啸之的目光下那是一件很卑微的事儿,沈昼叶不愿被他知道自己的斤斤计较。
想想。
十年都没能忘了的对象。对方还是陈啸之那种人。沈昼叶想想都觉得自己不止是输了一口气,是被他知道了后,会被揉圆搓扁的问题。
“”
沈昼叶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倒映着灰暗的天穹,怅然地叹了口气。
她奶奶闭着眼睛问道“叶叶,谁呢听你声音不对。”
沈昼叶笑了笑,温和地答道“男朋友呀,我新谈的也不算新谈的吧,以前也有过一段。”
“,”她奶奶闭上眼睛,慢条斯理地重复道
“孩子,你的声音不对。”
沈奶奶已经快四十年没有搬家了。
雨已经停了,天际现出胭脂般的红色。沈奶奶住了多年的老四合院被修整得颇为干净,石砖上流满火红的光芒,十月初的风温柔敦厚。
沈昼叶提着装满自己行李的手提袋,将出租车门关上,跑进了小院子里。
沈奶奶咳嗽了两声,拿出钥匙,问道“几时回美国啊”
沈昼叶说“不知道,得看导师的安排,他现在跟我一起在国内,好像不是很赶着回去。”
“那就多呆两天。”沈奶奶笑道“蛮好。”
沈奶奶多年前已因为岁数剪短了头发这位退休多年的、一生坎坷的老学者不愿染发,说那过于自欺欺人,年老而华发生,是老天给予人的人生留下的痕迹。但是花白的长发总显得人不精神,老太太便将头发剪得精短如今那头雪白华发被夕阳染得像火烧云一般。
枝叶摇曳一地,湿润石砖缝隙攀着青苔。沈奶奶掏钥匙开了门。
沈奶奶好买书,此时连老旧布沙发上都摞着一摞,都说书才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无他,只是积攒多了后书的体积太大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装不下一对夫妻六七十年的求学生涯。
“叶叶,有空帮我去发个帖,”沈奶奶慢条斯理地说“家里这些个书该找个下家了。”
沈昼叶“好。”
沈奶奶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道“找到二道贩子就把你头拧了。”
沈昼叶哈哈大笑。
“你还是住你小时候那间屋。”沈奶奶又忍俊不禁道“一会儿我给你把床铺铺,你先去放东西。”
沈昼叶笑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行李,推门进了小厢房。
小厢房里只床与书桌,书架上倒是堆满了东西,有一股老书长出的墨香和尘灰味道。那房间原先是她父亲沈青慈小时候住的二十多年前沈青慈出国求学,从此这房间便长久地空了下来,后来他娶妻,结婚,有了一个小小的昼叶。
他的女儿小昼叶五岁时回国,也住在这个房间。
而在儿子离开人世后又过了许久,沈奶奶将这厢房征用了,来放她无处安放的书本儿。
金黄阳光穿过花棱窗,沈昼叶推开窗通风,看见夕阳落于花枝之上。
沈昼叶隐约想起自己曾有次着凉感冒,躺在那张小床上,儿时的好朋友来探视,那男孩就坐在那张凳子上,很坏脾气地嫌她屁事很多,却又将微凉的手放在了她的额角。
那个朋友。
那个用蜂蜜陶罐酸奶收买她,会在车碾过水洼时将她护在身后的,为她打过架打过人,拉着她的手沿着大街奔跑又会因为小昼叶一句想去摸大望远镜而一个人带着她坐挤满了大人的公交车,去远在的通州的天文台看星星,回来被他家长辈抽了一顿,差点禁足的小男孩。
小昼叶曾凌晨一两点去敲他的房门,曾和他一起坐在胡同口的老杨树下等待一辆洒水车,给他讲过神秘的太初大爆炸、万有引力和身处果核的宇宙之王。
这一切,小昼叶说就是这世上不会改变的定制。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发生什么,物理都不会改变分毫。这就是万物之理,the theoryeverythg,axio aiesevery beg。
小时候,那个孩子住在胡同口。
那个相信小昼叶会得诺布尔奖的小朋友。
沈昼叶看着那张床,忽而道“奶奶,原来胡同口的那个人家现在在做什么”
沈奶奶坐在餐桌前吃药,说“不太清楚,那家不在这住好久了。他家爷爷去世之后就不在那住了,搬走了,再也没回来。”
沈昼叶一怔“去世了啊。”
“是啊,”沈奶奶道“葬礼之后不多久就搬走了,人生无常啊他家爷爷奶奶原来还特别疼你,你记得不他家儿子去欧洲出差,带回来的那些个巧克力,你每个都有份儿。”
沈昼叶笑了起来“我还吃了双份儿呢。”
沈奶奶道“你抢了他家孙子的呗,没见过你这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奶奶摇了摇头“也不知现在怎样,但我记得那家孙子是挺周正的个小少爷,和你一个岁数,比你大几个月,疼你疼得要命,你走了之后他哭了好几天。”
沈昼叶“”
“我也,”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怅然道“也哭了好几天。”
沈奶奶叹了口气说“人生就是无尽的分别。”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了,”沈昼叶怅然道“也该到了有所成的年纪。我总也忘不掉他,只是一天比一天的模糊他应该已经想不起来我了。”
祖孙二人默然。
沈昼叶在老沙发上坐下,如火夕阳透过窗格,四四方方的,像岁月不可抗拒的烙印。
过了许久,沈奶奶拍了拍吃凤梨酥而沾了饼干屑的手,问她道“吃螃蟹吗我那学生又送了螃蟹来。”
沈昼叶轻轻笑弯了眉眼。
“吃。”姑娘家眼睛弯成小月牙儿,说“奶奶,我给你打下手。”
绍兴黄酒配清蒸大闸蟹,简直是再肥美不过了。
蟹膏金黄颗粒流油,被稻秆细细扎着,她奶奶还煎了点龙利鱼,在上面撒了少许盐和白胡椒,肉质白嫩,鲜得不像话。沈昼叶发自内心地觉得当老师家属实在是太快乐了,那姓顾的叔叔每年都会送来这么多海鲜河鲜,至少有一大半都进了沈昼叶的肚子。
她奶奶是真的很会吃,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种岁月不败美人的精致。
沈昼叶则半点儿都没遗传到,是个货真价实的厨房杀手。
姓沈的厨房杀手沾足了奶奶的光,吃完饭去洗碗,但在洗碗的间隙忽然看见陈啸之在微信上问“你到你奶奶家了吧吃了没有”
沈昼叶摘了洗碗的手套打字,那可达鸭头像旁biu地冒出个气泡,道“吃了。”
充满敷衍。
沈昼叶暂时不想离陈啸之太近是真的她需要时间重新思考他们的关系。
陈啸之问“吃了什么”
沈昼叶更敷衍地回答“胖海。”
她现任男朋友说“少吃点那个,不是性寒么。”
沈昼叶突然意识到他是来搭话的。
这么无聊没有营养的对话也太过多余了,沈昼叶正想实话对他说我现在正在洗碗可是正是下一秒,陈啸之就说
“你出来下。”
沈昼叶一懵。
陈啸之说话的语气淡漠。
沈昼叶清楚地知道他对自己现在的内心戏一无所知。
而他所做的一切,令沈昼叶不愿让自己的独白被他听闻陈啸之无法被信任,无法被沈昼叶依赖,沈昼叶看到他时甚至会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几乎浑身上下都想拒绝他。
陈啸之又说“我在你奶奶家那个胡同口,你出来下。”
“”
沈昼叶摘了洗碗的手套,将手擦了擦,拿着手机跑了出去。胡同里夜色深重,雨气弥散,城市的夜空看不清星星。
可是,沈昼叶轻轻合拢门时迷惑地心想他是怎么知道我奶奶家在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