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在找做图谱的纸, 这里的不好,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云错向雪怀伸出一只手, 看到他的神情后又放下了, 似乎是在仔细忖度语气和用词,放软声音, 不知道第几次说出了这两个字,“别怕。”
他的手仍然向他伸着没有动。
这人活像个来砸场子的, 然而老板听过少仙主的名号,敢怒不敢言。
雪怀看了一会儿他, 跟着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现在不跟他走, 云错就会一直站在这里。他不知道云错为何本该在雪家赴宴,却找到他这里来, 但问了, 多半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云错这个人做事毫无章法, 非常随性, 但一旦决定想要做什么时,却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偏执。这种偏执能让云错以一半的魔族血统脱颖而出。他是那种为了一个扼死猎物的杀招而终年蛰伏的狼王,没有什么人能让他有分毫动摇。
曾经他最吸引雪怀的, 就是他这种仿佛火焰一样的烈性与固执。
雪怀站起来, 安静地跟在云错身后。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带你来”
云错走在前面带路,不往回看,眸子却低垂下去, 看着地上的两个影子。
不远不近, 缓缓挪动, 人离得远,他们越走,两个影子就变得修长起来,最后碰在了一起。
雪怀说“你说,要带我去找更好的纸张。”
云错笑了,轻声道“是。”
他忽而停住脚步。
雪怀慢他一步,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云错的手伸过来,那一刻雪怀以为他要牵住自己的手,但那云错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有片刻的停顿。
最后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这边路不好走,小心。”
雪怀没吭声。
云错带他来了一个地下赌市。仙洲这个地方六界杂集,到了晚上,神魔鬼怪仙妖都有,这种地方也许能淘到绝世奇珍,当然也更有可能被拐走卖掉,被炼化或者剔骨做成鬼阴之类的东西。等闲人不敢来,这是个销金窟,也是个真正的销魂处。
路边堆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骨头,有几个鬼姬见他们过来,笑嘻嘻地挤一团,抽着花烟对他们用惑术,酥入骨髓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脑海中。
云错少见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直接让她们在刺耳的尖叫声中烟消云散了。
雪怀却停了停,若有所思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又吓到你了”云错偏头看他,语气中听得出一点谨慎,但是没什么恶意,很轻快。
云错赶紧又解释了一下“我不太闻得惯花烟的气味,太甜腻。”
和他喂猫的语气是一样的,那是很好商量的口吻,比如“多吃一点肉好不好”“让我摸摸你的肚皮好不好”
雪怀再次摇头。
云错大约是对他存在一些误解。雪怀本身胆子极大,好战,爱刺激,只不过重来一世后有意在他面前藏锋,显得和每个世家出身,养得板正规矩的少年郎一样。
雪怀知道云错向来不喜欢这种人,他素来不喜男儿一惊一乍或是不务正业、温吞怯弱的,上辈子唯独雪何是个例外,虽然只是婚书送到,尚未完婚的关系,但爱人比不得身边人,标准自然不同。
他也知道云错最忌讳身边人抽花烟。
云错自小和那个将自己带大的魔族母亲不合,他母亲成日哀怨、对他有着几乎偏执的掌控欲,手里经常便拿着一支花烟杆子吞云吐雾。先是花烟,只吸食些许养神的雪烟草与彼岸花,后来就是魔药和蛊毒,上了瘾,整个人变成了半个疯子。云错因此更加厌恶他的生母。
他曾经因为无法忍受一个惯抽花烟的仙君而将其发配边远的仙洲,那仙君每年述职都见不到云错的人,众人都以为那个仙君犯了事,只有雪怀知道这是一种接近病态的习惯,治不了。
云错越是讨厌和哪种人打交道,雪怀就要努力表现得像哪种人。
他得知道他迂腐、正经、胆小、惜命,实在不值得深交。
“到了。”
云错拉着他停住脚步。
赌市的角落摆着一个不起眼的书画摊子,一个矮小的男孩看见他们过来,立刻就急哄哄地要收摊“今日就到这里了你你你们别过来”
云错按住他“只是带朋友来买些纸张。”
男孩气急败坏“每次你来,我裤腰带都要输没了上次你说只是来看一看,我老本都陪光了出来骗人容易吗我”
云错道“这次赌注你定,玩法也由你定。”
雪怀看了看,这个小摊也和整个赌市一样,摆放着五木签和骰子之类的东西,却没有放筹码,赌注似乎也不是平常的赌注。招牌上潦草写着“应有尽有”四个字,模糊得快要看不清。
男孩忖度片刻,视线却落到了雪怀身上,眼前一亮“云错,你这个双修道侣长得真好看,这次赌注换成他如何”
雪怀楞了一下。
云错也愣了一下,道“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换一个。”
男孩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雪怀的脸看“真美,尤其是那颗红色的泪痣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
雪怀反而来了兴趣“所以说这里不能直接买东西,要赢来是么你们平常赌什么”
男孩介绍道“一般就赌阳寿和阴德,我已经靠这个赚了一万年寿命呢,这可比那些只会修炼的老道快得多。有时候客人提的要求比较难完成,那就赌一条命或者子孙后代,或者道侣什么的。”
雪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来玩么”
他饶有兴致地道“你喜欢的话,就赌我脸上这颗痣,若你赢了,你把它取下来,若我赢了,你把你家最好的纸张送给我。”
“不行。”
话音刚落,云错直接伸手挡在他面前,雪怀却已经绕过他,熟练地摸起了牌面,微微眯起眼睛看他,“云公子,要买纸的是我,实在不好再劳烦您了。”
那意思是好像在问他,云公子,为什么又要插手我的事
云错怔在原地。雪怀移开了视线。
他们玩最简单的叶子牌,五局三胜。
第一把,雪怀输了。
第二把,雪怀也输了。
然而就在那小男孩赌得起劲儿,以为胜券在握时,却被雪怀接连翻盘,脸上的表情眼看着也越来越绷不住。直到最后一把尘埃落定,他方才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让所有和姓云的沾边的人禁止入场了。”
雪怀则笑着接过他递来的大捆纸张,装进储物戒中。这里的确有他平生所见质地最精良的雪浪纸,轻薄得如同月光,却结实得好似磐石。
出门后天已经黑尽。
雪怀靠在墙边,看着一言不发站在对面的黑衣少年。
云错的情绪不大对劲,这是他接近生气的一种状态,阴沉而带着戾气,眉间血色的佛印泛着暗淡的光华。纵然他有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单是周身气质也能直接吓哭小孩子,让人以为妖神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