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是凌晨三点。
简陋的病房里寂静无声, 只有女孩偶尔没压住的几句细小哽咽,惊醒那些沉睡在心底的悸动温柔。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仿佛她不松手,他就一直任她紧拥着依靠。
虽然——他似乎还并不太明白她这句“谢谢”的前因后果, 只能局促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拍她背脊。
一直等她呼吸平缓下来,池戬方才斟酌着用词,放轻声音问一句:“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这本就是个家庭诊所,以往他在旱冰场受点小伤, 都是在这草草处理,医生就睡在隔壁,叫人也方便。
梁然闻声, 揉了揉眼睛, 闷声闷气应他:“没有,已经好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场莫名其妙怪梦的缘故, 她的头疼得厉害, 脑海中思绪满天飞散找不到落点,连说话的声音都无端轻飘飘的,
好半天,才想起向他确认:“我是不是,在听你讲话的时候, 晕倒了?”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 默然间,她迟疑着, 松开勾住他脖颈的手。
只晃了晃晕沉头脑,双手抵住太阳穴,坐在病床上,抱住膝盖。
好半天,方才低声咕哝着:“我当时头特别痛,一句话都没听清,只感觉脑子乱哄哄的,然后就往下栽……结果,一觉睡到这时候,池戬,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池戬静静看着她。
女孩满脸苦恼,白白净净的小脸,黑发披散肩头,低头蹙眉时,尤其显得无端招人疼似的。
那些愧疚和疑惑都写在脸上。
“……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吧。”
末了,却是他试探着伸手,在她头顶停了停,许久,方才轻而又轻,落在她单薄脊背。
“我以为可以说——那时候,忽然就想告诉你了,说不明白为什么。但现在看来,还是不说的好。”
“啊?”
他坐在她床边,视线看向病床正对面,那静静指向凌晨三点一刻的壁钟。
末了,忽而笑笑。
“其实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是不是?”
“……”
“睡吧,睡醒了,我先送你回家。”
很奇怪,这话换了别人说,梁然一定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出他到底说了什么,又为什么突然反过来和自己说谢谢。
但他们之间仿佛有种天然的默契,那些“突然想告诉你”的话她虽然没听见,却并不意味着她感受不到氛围的细微变化,联想起这一天下来的细究经过和奇怪的梦,思路不免往自己那个意外遗落的手机上靠。
池戬他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是因为说了那些,才让自己被这时间线存在的某种遏制力量警觉,险些“强行下线”吗?那自己从哪里来,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他知道吗,会不会害怕?
无奈有些话,只能留给不言自明。
她盯着池戬轮廓干净利落的侧脸,同他堪堪偏过脸来时带笑的眼神相撞。
至少这一秒,她想,自己理应是明白的。
是故,不多时,台灯便被回过神来的梁然轻轻摁灭。
她乖乖躺回床上,池戬站在床边,静默片刻,伸手帮她捻好被角,便复又坐回床头柜边的塑料椅上,伏在那柜面闭眼假寐。
而想装作安然入睡的梁然,却在挣扎了大半个小时过后,依旧辗转反侧。
刚才的那个怪梦里,外婆说自己能“看见未来”——就像她的妈妈一样。
看见了未来,试图改变未来,却一次次导致更加糟糕且本质从未改变的结局,这一点,也和妈妈一样。
她不懂。
看见未来也好,穿梭时空也好,这种听来像是上天馈赠的能力,究竟意味着什么?自己这样一意孤行地反复来回,也只是在时空线早已安排好的“命运契机点”试图扭转池戬的命运,但这……到底能给池戬带来什么样的人生转机呢?
毕竟,那个奇怪的声音、和外婆的音色相重叠的声音,可是一直在阻止自己做出直接暗示池戬改变选择的事,又总在关键时候把自己送回“未来”,一次又一次地避开两人互通信息的可能性啊。
出神间,梁然默默偏过头。
没有灯光的深夜,昏暗的房间,从她的视线望去,只能隐隐瞧见一团轮廓隐没其中的黑咕隆咚剪影,看不分明半点细细表情,也不知道池戬究竟是醒着还是睡了。
“池戬。”
她终于还是喊了一声。
“……嗯?”
她明明有挺多温情的、疑惑的、关心的话要说。
却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硌不硌?”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尴尬又局促,甚至无端有些好笑,把她满心的担忧苦恼都冲到脑后。
口不择言地,又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呃,其实我早都没事了,葡萄糖也、也打完了,不算病人,反而你累了一……不是,我是想说,我……”
她说得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作为当事人本人,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在这种头脑风暴的时刻,忽然说出来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后文暧昧的话。
而那浓墨般夜色里,池戬倒不知何时直起身来,撑着侧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半晌,却笑了。
“我这不硌人,”他说,“但是不是这床硌人,才半小时,你就翻了二十七次身。”
“……”
一下子被戳穿装睡的假象,梁然只得僵硬地别过脸去,瞪着天花板,结结巴巴答一声:“没,我只是有、有点认床。”
话音刚落。
却听见塑料椅剐蹭在地面,“刺啦”一声响,依旧还是面对着床头柜,换了方向,倒离她近了些。
她那捂在脸上散热的右手,倏而被少年默默伸出的五指轻握,细细包裹。
她手指冰凉,他掌心温热。
池戬伏在桌案,并没看她,寂静的房间里,除了鼓噪心跳,唯有那一句两句,轻声落在她耳边的——
“我知道自己如果有选择,绝对不会走最决绝的那条路,但如果走了,就不会去怪任何人没能阻止我。毕竟,不能改变的事有很多,梁然。”
如果结果是注定。
如果改变了过程改不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