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瞥了眼自家这个哥哥少见得露出这般柔情的一面,忙是四下五除二地将面片汤给吃了干净,随即又叼了个榆钱糕拢了拢狐裘大氅,“皇兄皇嫂,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消消食。”
外头的风正大,将不少刚长出的嫩芽给吹落在了地上,让得石砖上蒙上一片清浅的绿色,倒是给这宫廷中增添了一分色彩。
弘昼咬了一口榆钱糕踏出了正殿,走了几步却是瞧见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她身穿素白绣云锦旗装,头发尚且还是闺阁小姐的梳法,发鬓上只是斜斜地簪了朵玉兰花,耳垂上的珍珠泛出盈盈的光彩更是衬得她肌肤雪白。
她眸光遥遥地触及弘昼俊朗的脸庞似是轻轻一颤,随即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忙是转过身就想走却是被弘昼叫住,“阿萱。”
冯萱僵了下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楚楚动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胆怯来,咬了下唇有些不情愿地喊出那个称呼,“阿萱见过皇叔,给皇叔请安。”
冯萱的额娘便是宋氏早年间生的那个小格格,也就是大清这一代唯一的长公主。
若论年岁弘昼不过只比她大三岁,可辈分却是足足差了一份,所以冯萱是极不愿唤他皇叔的。
更何况额娘虽是有着长公主的身份,但实际上并非先帝爷所生,她与弘昼半分血缘关系都无,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让旁人知晓,倒是苦了她。
冯萱的身子纤细单薄又只穿了一个小袄,在簌簌寒风里头有些颤抖徒增三分楚楚可人,弘昼看了只觉得有些怜惜,走了过去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话语中有些责怪之意“大晚上得怎么跑到了正殿外头,不进去就在这儿站着作甚”
“我来了瞧见皇婶的凤仪在外头,想了想还是不打扰皇婶和皇叔了,便在外头等等再进去。”冯萱轻声回道。
她虽是这般说,可说的一半都是假的,她分明一早便来了只是不敢进去,只敢呆呆地在外头守着,却是没想到弘昼竟然会出来倒是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跑最后还是被他叫住了。
冯萱缩了下脑袋本想拒绝,却是闻到这大氅上带着他身上的淡淡熏香迟疑了一下,整个大氅便直接笼了上来,她抬起眼呆愣愣地看着弘昼手段利索地为她系上带子,一边笑道“你这丫头来得也巧,皇嫂送来的大氅我刚穿上没多时,便给了你。”
冯萱忙是抬起手就想解下带子还给他,弘昼却是刮了下她挺翘精致的鼻尖,“想什么呢,我这人怕热只是这大氅是皇嫂所赠,实在不好推辞方才披了上来。”
感受到弘昼指尖的温热,冯萱脸微微一红随即将脸偏了过去,待寒风将她脸上的滚烫吹得冷却了些才回过头轻声说道“那阿萱便不推辞了,多谢皇叔。倒是皇叔不是在里头守丧吗,怎么好端端地出来了”
“皇兄与皇嫂在殿里头说着话,我若是再留在殿里头倒是显得不知趣了。正好遇见你,便与我一起走走罢。”
弘昼抬起脚尖便往甬道处走,冯萱忙是也跟了上去,两个人走在这冗长的甬道里头,只有间隔挂着的灯笼洒落下一片灯光伴随着他们。
“白日间人潮涌动地,也没留意皇姐那边情况,皇姐还好吗”弘昼开口问道。
“额娘白日里哭得太急了,一双眼睛都肿了回了殿里头还在哭,好在方才哭累了沉沉睡去,不然我真担心额娘的身子恐怕要吃不消。”
冯萱微微伸了下脖子,眸光落在弘昼微红的眸子上迟疑了一会儿才方说道“这大半夜更深露重的,皇叔要不要在殿中歇息一会儿再去守着”
弘昼摇了下头,抿唇笑道“我若是去歇息,皇兄便得一个人守孝,成什么规矩待会儿还是要回去的。”
他似不经意地提起来“你去年年末刚行了及笄礼,可有定下来人家没”
提起此事,冯萱精致的小脸白了白,眼眸中流露出淡淡脆弱。
她低垂下了脑袋,没精打采地回答道“额娘替我定下了,是富察家的二少爷富察傅清,待大丧结束后便要成婚。”
“皇姐好眼光,富察家世代簪缨、家风清贵,更是皇嫂的娘家,光是瞧着皇嫂的气度便知晓富察家的家教定是上乘的。更何况富察家的二少爷年纪轻轻地便是殿前侍卫,如今又是被皇兄封为直隶天津镇总兵,不日便会上任,真当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弘昼不住夸赞,“你嫁到他家虽是不如皇家,倒也能舒舒服服过日子的。”
冯萱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衣襟里头露出纤长脆弱的脖颈似乎风一吹便要折断一般,她睫毛微颤着几乎要滚下泪来。
为、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他,她担心他的身子承受不住,痴痴地在殿外头站了大半夜到了了还要撒句谎来。
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凭什么
带着温热气息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着,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氤氲在狐裘大氅上风一吹却是连半点痕迹都无,就如她的感情一般纵使如波涛汹涌可还是不敢也不能去奢望有半点的回应。
弘昼似乎终于察觉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来瞧她柔声问道“阿萱,怎么了”
冯萱的睫毛上还垂着泪珠,一时间被问起她有些慌乱,可随即便是不慌乱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她都做了,撒几个谎又算得了什么。
她笑着抹了把泪,说道“只是想到了皇奶奶,这婚事还是她与额娘提起来着,说起来皇奶奶真当属意富察家,不仅是挑了富察家的小姐为皇后,还将我许给了富察家。只是可惜的是她没法亲眼瞧见我出嫁了。”
“她虽是无法亲眼瞧见你出嫁,但我相信她一定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你婚后幸福安康。”弘昼说道,他这话说得极为隐晦,只有知晓事实真相的人才知晓他的意思。
冯萱自是不晓得,本是内心就伤感至极如今想到了年清芷更是忍不住掉了泪珠下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却是极苍白的,像只小兔子一般惹人疼爱。
弘昼拿袖子给她细细擦泪,软了声音,“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爱流泪,一流就流个不停的”
提起小时候的事,冯萱方来了劲“皇叔还好意思说,小时候分明是您将我欺负哭了,还怪我爱哭。”
弘昼笑了起来,小的时候没什么玩伴,皇姐比自己大了快两轮自是没什么话题,自家兄长又一副时刻要训人的冰山样无趣至极,好在皇姐经常带着小阿萱来宫里头短住。
那时候的小阿萱可爱得要命,双颊软软糯糯得俱是婴儿肥,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透着天真烂漫,整天整天地就爱缠着他。
弘昼习惯性得伸出指尖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如玉般细腻光滑,只不过轻轻一捏她颊上便有微红的红印,他瞅了眼小姑娘幸好没有喊疼,他忙是将手缩了回来背负在身后,微扬了下巴指向面前的院子“好了,天色也不早了赶紧进去歇息吧,明日还要陪你额娘过来哭丧,这般晚了也不歇息,你倒是也不嫌累得慌。”
冯萱愣了下,抬眼望去却是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走到了暂住的院子外头,看来方才皇叔说陪他走一走便是打定了主意将她送回来。
她还是有些不舍,怎么会舍得呢。
可终究还是要走了。
冯萱咬了下唇,硬生生地撞进了弘昼的怀中笨拙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话语却是仍旧恭敬“多谢皇叔送阿萱回来。”
小姑娘的怀抱突如其来,弘昼只觉得满怀都是馨香的少女气息,他怔了下随即抬手轻轻抚了下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皇叔的小阿萱也是大姑娘了,以后可便不能这样了。”
冯萱大半边脸迈进弘昼的胸膛,泪珠不住地氤湿了他的衣服,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恩”,随即后退了半步恭恭敬敬地盈了下身子方才走进了院子里。
一阵寒风吹来那块湿了的衣裳紧紧贴着胸膛格外得冷,弘昼低头看了眼那块被泪打湿的印记有些无奈地弯唇笑了下,随即眸光却是落在地上那朵楚楚可怜的玉兰花。
片刻之前这玉兰花还簪在小姑娘的发髻上,是刚才他揉搓她脑袋时不小心弄掉下去的。
弘昼弯了腰想要将玉兰花捡起来,却在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花瓣时又打了个激灵,他想起小姑娘温香细腻的脸颊也是这般柔软,他愣愣地看着那朵惹人怜惜的玉兰花被风卷在了空中,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
有些事既是无可能,便应当碰都不该碰。
可纵使弘昼心里头清明如明镜一般,但到底没有来得还是徒增一丝悲伤。
弘昼直起腰背负着手,又重新走进那冗长的甬道中,只不过这一次是他一个人走了。
也不知晓皇阿玛与皇额娘在南方玩得开不开心,不过怎么说也不该会像这儿这么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个年盼窈和太子的番外和男女主撒糖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