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洵与刘靖宇再度坐到一处之时,不论是一旁曼妙弹奏的乐伎、还是跳着轻盈舞蹈的舞姬,都未能叫二人神情稍展,桌案上,更是已经没有了孙洵惯常喜欢的清茶。
刘靖宇沉着脸道“孙大人,若是这小娘再这般弄下去,那些流民恐怕真归了她,一个子儿也绝不会落到你我手中了”
如今亭州最稀缺的是什么,青壮啊
不论是佃农,还是族兵,俱少不了青壮的加入。
若按往年光景,到了这青黄不接的时节,这些人再不肯低头,饿到山穷水尽,家中若还有拖累,必是要赁田耕种的,这本是常理。
他们原本向岳欣然提议令流民各归其籍,也不过是略微加快这个进程而已,谁知她先搞出一个以工代赈,叫那些流民填饱了肚子,现下居然釜底抽薪,要弄出一个丰安新郡
这事之中,若说这些流民不过是他们希冀得到的新利益,刘靖宇却是心中却隐隐有另一重惊恐未曾泄露,此事若再进行下去恐怕不只是这些流民他们沾不到任何好处的问题,还会动摇刘余陈赵几家人数代积累至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身家。
孙洵难掩神情间的阴沉懊恼“还是先时大意了,派去益州的人未能及时通报她的家底,那益州清茶的买卖太大,竟叫她给亭州弄来这许多米粮”
一步失了先机,便步步失了先手。
刘靖宇神情冷峻“既是已经发生了便不去论它,但接下来如何,孙兄,你我可要好好商议,绝不可再轻易置气。没有这镇北都护府,在亭州,你我如何论都行,若真叫这镇北都护府起来了,你我便可都算不上什么了,届时,难道还要叫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吏们爬到咱们头上”
孙洵面色渐渐难看,他知道刘靖宇说的是那些安民官,丰安新郡成立,这样大的动作,这样大的事情,可他们事前竟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这在以前的亭州是绝对不可想像,整个亭州的官场盘根错节,多少与孙林二氏有故旧,这样大的动作之前,通个气透个风那是必然的,这一次,他们二人居然是从镇北都护府张贴的露布上知道的消息,颜面都被抽肿了。
这也是让二人摒弃前嫌坐到一处的真正原因,因为这姓岳的女娘,太他娘的不按常理出牌,你说你立一个新郡,这样大的事情,竟是真的滴水不露,她竟真敢叫一群寒门出身、识字有限、没读过圣贤书的皂吏去打理一个郡的事务
更可怕的是,传来的消息中,这个丰安新郡成形在即,丝毫没有因为离开了亭州原本的官僚体系而有半点运转不灵的迹象
刘靖宇起身道“这一次我先出手,孙大人你看着接应。”
然后,他蓦然转头,向孙洵嘿然一笑道“反正我们这几家大不了还给都护府做边军,就是孙林二氏,不知能否习惯向都护府这位女大人低头”
哪一任外派而来的州牧敢真正下过孙氏的颜面,孙洵这簿曹之位,稳稳到今日,已历三世,改朝换代都未曾真正变动过,却在今日,第一次被这样彻底撇开,形同虚设。
看着刘靖宇起身离去的身影,孙洵面色难看地捏碎了旁边的杯盏。
不过两三日,田陇间多了许多悄摸出没的身影,进城的流民也常遇到有人拍了肩膀拉过去说话,田陇间忽而又流传了新的说法,关大郎期期艾艾来寻郭怀军问道“郭大人,咱们回头到手的,到底是哪块田地,可有说头”
他问话之时,许多人不约而同慢下了手头的事,竖起了耳朵。
郭怀军心知其中必有缘故,只笑着将都护府的具体方案说来“各队先报名,报名截止还有七日,届时各队抓阄决定。”
听闻是抓阄,众人神情间便难掩纠结。
龚明不动声色问道“怎么关大兄你这般询问可是有何缘故”
关大郎犹豫半晌之后开口道“可是北边,离狄人近着哩,这些地抛荒可不就是因为北狄么”
忽然间,郭怀军与龚明就知道了,最近这股子妖风是为什么而来,司州大人都砍了他们多少次爪子了居然还有人敢捣鬼哈,他们没想过,司州大人如今召集他们三日一次的例会,岂会放松这重中之重的思想工作
然后,郭怀军拄了锄头笑眯眯地问道“关大兄,雍州离北狄人是远了,可那里的田地同你有啥关系啊”
众人登时哄笑开来。
关大郎也知自己有些得陇望蜀了,登时有些羞惭无地。
郭怀军正色道“去南边儿赁着别人的地,妻儿一日三餐吃不饱饭,赶上饥荒还要卖儿鬻女地勉强度日,这样的日子不要我讲,你们都晓得那是什么滋味,北边有都护府大军护佑,田地再靠北边,也是咱们自己个的,产出都归咱们,如何抉择,分不出好坏,就看各位弟兄自己的决断了。”
众人登时安静下来,陷入沉思之中。
龚明在一旁一脸笑容,然后他仿佛不小心,随口就丢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我都决定把一家老小搬过来了你们到底怕个啥啊反正到时候都护府会迁到咱们的北面。”
众人登时瞠目结舌“啥”
镇北都护府中,收到最新消息,宿耕星已经恨不得想去掐死这些狗玩意儿“百姓好不容易定了些心,又出来生乱若不是你早想到了法子,又叫这些东西得逞不能再这般下去了你这都护府百事繁忙,还有个北狄要应付,哪有功夫同他们折腾,必须尽早绝了他们的心思”
岳欣然正在思虑间,忽见秦大一溜烟地紧张来报“司州大人外边有人来收粮”
宿耕星一脸问号“收粮收到都护府来了”
秦大也是一脸不可思议“是啊他说整个太平仓的粮都是他的,他来收粮”
还没见那些运粮的商户跳出来,竟先有人跳也来大放厥词了胆儿也忒肥,还不是仗着如今都护府的新规矩,百姓无罪皆可往来都护府。
宿耕星一怔之后竟若有所思地看向岳欣然。
秦大有些后悔自己因为这点小事来叨扰司州大人了,连忙道“属下这就打发他走。”
岳欣然却是哈哈一笑“不必,大开中门,迎这位先生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