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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赵光耀接到消息后当即拍案而起, 怒道“何人如此大胆, 竟敢伤害我儿”

说罢,又抬腿踢向那来报信儿的小厮,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竟保护不好少爷叫人欺到我赵家门前”

他还不到五十岁年纪,平时保养的又好, 这一脚竟将那小厮踢得飞了出去, 落地后吐了一口血, 登时昏死过去。

几个下人见怪不怪的垂了头,可藏在衣服下面的身子却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赵光耀狠狠发了一通火气,突然心思一动, 叫了心腹进来,“取我名帖, 立即去衙门传话, 说我不忍百姓受苦, 愿出钱修善堂、开书院,奈何两个犬子替我出门勘察地皮,却因一场误会被歹徒打伤, 还望与县令大人当面详谈。”

那心腹闻言迟疑片刻,小心翼翼的说“老爷,咱们前前后后已经送了不下十回,可这新来的县官儿着实不识抬举,连您老人家做的中秋巨宴都不肯露面,这么说, 能成吗”

“哼,我熬走了三任县令,哪一个最初不都是端着架子可最后哪一个又不像条狗一样,任我差遣”赵光耀冷笑道,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此人确实略棘手些,来到此地八十余日,竟从未赴过一场宴,可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他真是个铁打的,面对金山银山也能不动心”

既然那厮软硬不吃,这次他索性明明白白的求上门。

他就不信了,放着这么好一个漫天要价的机会,那什么狗屁县官儿竟真能不动心

听说还是从京里来的,颇有来头,那又如何若果然有本事,也不必从京城一落三千丈,落魄到来这小小平安县当个芝麻官儿了。

赵光耀一路策马疾驰,快到十里亭时远远看见一人在几个侍卫拱卫下大马金刀坐在里面,虽看不清面容,但观其气势,只怕不是善与之辈。

他勒住马缰,暗道平安县什么时候来了这一号杀神,他事先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赵光耀翻身下马时,已经熟练地换了一副愧疚的笑脸。

“这位壮士,听闻老夫那两个不成器的犬子冲撞宝眷,心中忐忑,特亲自来赔罪。”

说着,他便示意随从将一个沉重的盒子抱上去,当着庞牧的面打开,里头满满当当白的黄的,在雪地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庞牧挑了挑眉,转身与侍卫笑道“我已有许久没见过这许多真金白银,眼睛都快要晃瞎了。”

众人哄笑出声,也都跟着七嘴八舌的起哄,说些不着调的瞎话。

赵光耀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往四周看去,见空无一人,心下不由打了个咯噔,“还望壮士将他两人交还于我,我必然带回去严加管教。”

他还没说完,庞牧身边一个侍卫便嗤笑出声,“还管教,只怕越管越娇。真是说的好场面话,若我家主人不叫,你果然会来么”

“哎,小八不可无礼,”庞牧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又对赵光耀笑道,“老丈两个儿子开口头一句话便问我认不认识他爹,这话好笑得很,我却哪里认得可到底他一番引荐的美意,不好辜负,少不得要请来认一回。”

“许是我一行人长相可怖,略说了两句气话,令郎和几个随从竟叽叽呱呱招了许多过往强占良田、欺男霸女、打杀人命的事。我胆子小,吓得了不得,又怕令郎久候尊驾不耐风寒,思来想去,便先叫人好生护送到衙门里去了。”

“想来那衙门守卫森严,最是安全不过,如此一来,我安心了,你也大可不必担忧。”

赵光耀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眼神也不再柔和。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给面子。

他将微微弓着的脊背挺直,去庞牧对面坐下,冷笑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想来初到此处,有许多事还不大明白,老夫不才,在本地却还略有薄面,不如”

类似的话庞牧听过不知多少遍,有许多人可比这赵光耀说的动听的多了,然而他偏偏不吃这一套。

“不必多言,”庞牧忽然收敛笑容,“我打从出了娘胎,便是个不吃敬酒吃罚酒的。”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带兵打仗时,连圣旨都偶有不尊,哪里会将这厮放在眼中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种面对面明晃晃的挑衅,多年来养尊处优的赵光耀如何能忍“这罚酒可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下的”

庞牧嗤笑出声,施施然站起身来,“我能吃的罚酒,却不是你这等人酿得出的。”

原本还有所怀疑,可这一个照面一个试探,赵光耀赵大善人光辉璀璨的外皮就掉了个精光,他也实在不必顾忌什么了。

“天短夜长,家里人该等急了。”庞牧撂下这句话,再也不往赵光耀身上多看一眼,翻身上马。

“放肆”赵光耀气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待要去追,却见那几匹马甚是神俊,整个都要比他骑来的宝马名驹大出去一整圈,四肢铁蹄怕不下碗口大,眨眼就窜出去十几丈远,却哪里还追得上

赵光耀本能的追了两步,却被对方的马踢了满身雪泥,狼狈不堪,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竖子敢尔”

庞牧一行人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小八在后头问道“大人,要不要派个人盯着赵家”

“也好。”

几人一路疾驰回了衙门,马匹尚未停稳便跳下来,又大步流星进了二堂,果然见晏骄正等在那里。

见他完好无损的回来,晏骄下意识松了口气。

庞牧脱了外头大氅,随手丢给侍从,见状笑道“如今我是本县头一个地头蛇,你却不是白担心了”

晏骄失笑。

庞牧示意众人落座,自己也一撩袍子坐下,“可又招了些什么”

“实在数不胜数,小到拿了东西不给钱,大到强占良田、欺男霸女,因太过习以为常,许多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廖无言皱着眉,将一大摞画了押的证词推过去,“刘捕头还在后头审着,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不过已经确定了几起人命,”他抽出其中一张,放到最上面,“老大赵文曾在五年前入室玷污了一名女子,事后女子不堪受辱吊死了,她的未婚夫上门讨说法却被打断腿,两家人告到衙门,最后竟不了了之。还有抢了良田,断了人家生计,两遍斗殴起来,打伤后医治不及时死了的我已查过,当年卷宗中甚至连这个案子都没有。”

庞牧飞快的翻阅着口供和证词,越看越怒,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么多案子,本地父母官是瞎了还是聋了”

即便赵家家财万贯,有的争端确实可以私了抹平,但有的根本就是触犯律法,必须公事公办

“那县令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实在该死”

他原本以为前任县令只是无用,不曾想越查纰漏越多。

这哪里是无用,而是睁着眼装瞎,关起门来做土皇帝了

“我必要奏明圣人,直接砍了算完”庞牧黑着脸道,“只怕那知府也不清白。”

平安县直属都昌府管辖,与州等同,地位和分量不言而喻,这里出了这么多事,知府难道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那是自然,”廖无言点头,又问,“听晏姑娘说,大人见了那赵大善人如何”

“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庞牧不屑道,“对了,还要劳烦先生查查那赵光耀的来历,之前听说他只是寻常富户,煞是本分厚道,可今日我观他气息平稳,下肢稳健有力,显然是会功夫的。”

“会功夫”众人不由得十分诧异。

晏骄忙道“郭仵作是本地人,之前我听他说,那赵光耀一直都说自己早年在外跑小买卖,因机缘巧合赚了几笔大的,这才渐渐发迹,谁也不知道他会功夫呀。”

可这话既然是庞牧说的,必然不会有错。

庞牧略一沉吟,“请郭仵作过来。”

不多时,郭仵作到了,庞牧便叫他将有关赵光耀的事都事无巨细说出来。

郭仵作刚才一直在屋里复习解剖相关技巧,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原原本本的讲了。

“他回乡时,我还在读书,记得当时甚是轰动他这些年一直厚待乡里,又筑桥铺路、赡养孤寡,百姓们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哪怕两个赵公子混账不堪,百姓们也都未曾迁怒到赵光耀身上,还时常惋惜他后继无人,以至于晚节不保。”

齐远就摸着下巴道“我是素来不信什么大善人的,这人呐,往往越是叫人说是个君子,就越有鬼。”

比起真小人,他更憎恶伪君子。

郭仵作瞧了他一眼,“可多年来,赵光耀除了教子无方,确实没什么可诟病的。”

庞牧抬手止住又要说话的齐远,问郭仵作,“赵光耀可会武”

郭仵作一愣,下意识摇头,“不会吧这么多年也没听说。”

众人对视一眼,越发觉得可疑。

练武强身健体,本就为世上男儿所推崇,且前些年战乱不断,世人越发有了尚武的风气,会功夫这种事完全没必要隐瞒。

庞牧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当即道“廖先生”

廖无言闻弦知意,立刻拱手道“属下明白,这就去。”

说完,便去翻阅当年的户籍档案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不说那赵光耀与此次连环命案有何关联,庞牧却是打定了主意,未必要趁机剪除赵家父子这颗毒瘤。

他在这边忙活,赵光耀却也没有坐以待毙,早在十里亭时便叫心腹入城打探。

“县城内每日往来人员甚重,若是找人却是大海捞针,”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庞牧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可他们那几匹宝马着实神俊,但凡看过的必然不会忘记,你等速速入城去找韩老三,将方才那几匹马的模样细细描绘”

那韩老三是个积年的老赌徒,但凡值钱的东西都略通一二,又因结交甚广,消息格外灵通,经常被赵光耀使唤着跑腿儿并倒卖消息。

只要找到了马,还愁找不到人吗

赵光耀回家时,去衙门打探赵文赵武消息的小厮已经回来,见他脸色比离开时更坏一层,越发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说”赵光耀冷声喝道。

那小厮狠狠抖了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的说“回,回老爷,两位少爷并一众随从都被下了大狱,小的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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