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直接从学校开到医院,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云飞镜一路心急如焚。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是程秘书给云飞镜发来了一张图片。
她点开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林桓早期病历的部分照片。
“先天性心脏病”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并不为此感到意外。林桓有心脏病的事,他们早就知道,林桓自己也不讳提及。
但是接下来的字眼对她而言就有些陌生“肺动脉高压”
不知道什么时候,罗泓已经挪到云飞镜的旁边。他和她一同埋头去看那张图片,早在看清上面字迹的同时,浓黑的眉头便已无声地拧在了一起。
“你再问问程秘书,是原发性还是继发性”
云飞镜用僵冷的指尖打字,连续三次都摁错了字母。她默不作声地先把消息发了出去,然后才问罗泓“原发性和继发性有什么区别”
“继发性至少能查出病因,多半是其他疾病的并发症。”罗泓面沉如水,“原发性的话,很可能医生都不知道病因在哪里。”
病情如果能够理出头绪,就算患者身体再虚弱,也至少有治愈的可能;然而要是不知道病情来源于何处,那又要人怎么才能医治
云飞镜和罗泓四目相对,从男孩的眼睛中看出了些许不妙的意味。
她轻声问“不太好”
罗泓低声答“很不好。”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满腹心事,密闭的车厢之中,一时竟然死寂无声。
罗泓没告诉云飞镜,先天性心脏病和肺动脉高压结合起来时,几乎就意味着无法治疗。
肺动脉高压另有一个别名,那就是“心血管病的癌症”。
换而言之,这是绝症。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云飞镜喃喃自语“你知道吗,我曾经照顾我妈妈,看着她是怎么憔悴下去,病体支离,最后”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不会怕任何事。”
贫穷不能打败她,强权不能令她屈服,就连校园暴力都不可能使她折腰求饶,云飞镜曾错以为,她可以无坚不摧。
然而直到林桓被送往医院急救的消息传来,云飞镜才骤然惊觉,她依旧在惧怕直面亲友的不幸。
原来,她竟然会如此惧怕生命中的别离。
在车内空调打到十六度的现在,云飞镜的冷汗却已经流满了后背。
她近乎强迫性地,反复回想起自己母亲临终前没有血色的面容。
那毫无生气的死白,似乎正在和林桓苍白的脸孔缓缓重合。
罗泓一侧头便看见她连目光都有些涣散的脸,心中猛然抽紧。第一次的,他不假思索地按上云飞镜死死抓住座椅套的右手,发觉手掌下的皮肤已经冷得惊人。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云飞镜的手,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沉吟片刻,罗泓缓缓开口。
他没说自己也经历过相似的事。他的父亲在任务中重伤,年幼的他和母亲匆匆赶到医院,隔着病房,送走了自己父亲的最后三十六个小时。
他没提人间的生离死别被浓缩在短短一天半时,给年幼的他带来过怎样的无法承受的痛苦和冲击。
他没和云飞镜比惨,当然也更不自以为是地说“我非常理解你”。
罗泓只是问她“你相信林桓吗”
“什么”云飞镜有点迟钝地转过脸,又重复了一遍,“什么”
“还记得吗,医生一直在给他预设死亡时间。连续三次。”罗泓轻声提醒云飞镜,“最近的一次死亡预警是十二岁,但林桓从不相信。”
他和普通男孩一样打篮球、考学年第一、额外接单写编程、关注新闻和八卦、在云飞镜面临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还和他们一起预备将要到来的数学和物理比赛。
他始终在尝试人生中最光彩的那些可能,而且从来也不服输。
想到三个人在半年来相处过的那些时光,云飞镜的神情微微一动。
“相信他,相信我们的朋友”罗泓的声音缓缓低下去,像是虔诚的祈祷,却又如同末路的叹息,“他一定会醒过来,只要他醒过来”
云飞镜深吸一口气,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变得僵冷麻木的心脏,终于在胸腔里充满憧憬的跳动。
她一下子明白了罗泓的意思“只要他醒过来,我们就可以做所有我们能做的事。”
云飞镜现在不缺财富,她愿意用钱为朋友买来健康,无论是换心肺手术也好,从国外实验室购买特效药也好,都是她力所能及的事。
林桓想要获得更多的认可,道路又和罗泓在某方面重合。他们可以做一对搭档,做朋友,做对手,一起迈入恢弘的科学世界,探索一切可行的未知,绝不辜负他们曾来过的世界。
罗泓的喉咙略微有些发堵,但他按住云飞镜的手却依旧还那样稳定,声音里甚至没出现一丝颤意。
“不要害怕,飞镜,我相信生命会有无数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