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非常干脆,非常平淡,她冷静地念出了一个早已被她自己接受的事实:“挣钱活着――这是我一个星期生活费。”
“……”
严铮青的呼吸稍微窒了一下,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刚刚这姑娘说他娇生惯养了。
从刚刚起,严铮青一直撑着自己的脑袋。直到这一刻低血糖带来的头晕目眩让他实在坚持不住,坐都坐不稳了,膝盖一弯几乎就要往地上跪。
“你怎么――”女孩子看清他的唇色,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你还低血糖,为什么不早说低血糖严重了会要命的。”
她手忙脚乱地给他剥了一块巧克力喂了下去,巧克力已经有点融化了,软塌塌的,里充满了劣质的糖精和人造香精味儿。
平时这种东西放在严铮青鼻子下闻一闻,他都得冲人发脾气。然而这一回,他却乖乖地把巧克力咽了下去,并且没再说什么要水漱口的傻话。
女孩子一连喂了他三块巧克力。
严铮青的情况渐渐好起来了。他晃晃脑袋,再睁开眼睛时,视线里再也不是旋转的斑斓色块,虽然眼前还是有点模糊,但已经能看清自己的手掌轮廓。
“你可以了”女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声音里多了几分如释重负之意,“那我真的要走了……如果最后一班客车赶不上,我没法徒步二十公里回去。”
她临走前握了一下严铮青的手,在严铮青的手心里留下了两个被体温捂到发热的钢g儿:“你拿着找人借手机,或者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不要再跟家里置气了,早点回家。”
她嗓子都哑了,依然舍不得用两块钱买一瓶水。
可临走之前,她给严铮青留下了两块钱。
严铮青想叫住她,他想告诉她自己到时候用专车送她回去,他愿意做女孩子的助学人,给她找好学校或者别的什么……然而女孩子走得太快太干脆了,严铮青抬起头,只见到她长发飘扬的一个背影。
严铮青后来老老实实地回了家,他父母为他的懂事感到万分欣慰,给他专门从m国定制了一个游戏机做奖励。
那游戏机也不贵,正好十二万吧。
然而严铮青却留着女孩子剥巧克力给他吃的金色包装纸。
他后来在城市小巷里问过,知道这种最普通的金币巧克力通常会被店主找钱时当成零钱给人,一块一角钱,女孩只给他吃了三个――她大概没有第四块了。
再后来,念高中的时候,严铮青选择去隔壁市上学。
他成绩不算很好,不过他父母从来就没指望过他能在学习成绩上出人头地。严铮青喜欢画画,父母也答应了可以让他做艺术生,以后送他去i国学美术。
严铮青画过静物,画过山水,画过巍峨的建筑物,也画过老人、女性、动物和孩童。
只有在画少女的时候,他格外偏爱勾勒一袭长发垂肩的翩翩背影。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或许只能算是他年少时的一见钟情,也许在几十年后就可以聊作笑谈。
然而后来,严铮青想起来这件事,都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总不能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那天他穿过一条走廊想去美术活动室,没想到会碰上云飞镜被几个男生堵在墙角。
男生人多势众,云飞镜也不甘示弱,两边人打得乱七八糟,最后云飞镜被拧着手卡在墙上。
严铮青皱眉扫了一眼,原本是想阻止这件事的。
他走近了看,才认出这人原来是云飞镜――宋娇娇特意跟他提过的云飞镜。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云飞镜透过泪水充盈的眼睛,看清了严铮青的脸。
她说:“帮帮我――记得我吗b市的时候我帮过你!”
因为刚刚被狠狠掐住脖子,她声音沙哑破碎地听不出一点原本的音调。
“……”
严铮青猛地站住了。
这些年里,有太多人用过这个理由骗严铮青,他听都已经听烦了。
即使明知道对方可能只是为了求助耍的小花招,但严铮青依旧对此感到深恶痛疾。
他眯了眯眼睛,非常不悦地说:“你要点脸吧。”
他转身走远了,直到他走到走廊的尽头,也依旧能听到男生们的嘲讽声:“哇她居然哭了,哈哈哈被严铮青当面问你要不要脸,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我看她是喜欢严铮青。”
“哈哈哈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
在童话里,小美人鱼失去了自己的鱼尾,把嗓音交给巫婆做交换,于是她走在岸上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王子始终没能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
而在现实里……
云飞镜剪了头发,被掐住脖子伤到了声带。于是严铮青就没能认出她。
直到此时,直到此刻。
严铮青僵硬地站在云飞镜面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回想起来。
现在也是当年一样,是个足以让人中暑的炎炎夏日。然而寒冷却从严铮青的脚底板直冲天灵,好像要把他整个地冻僵了。
云飞镜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什么是不是我给你金币巧克力的人是不是我吗”
她哼笑了一声,似不屑,似轻蔑:“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是你……”
“都说不是了,你要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