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老远见着封路凛今天拴了腰带,嘴上还叼上哨,站在岗亭里。
这得什么人啊。
叼个岗哨像叼烟,偏偏又特别有精气神,顶天立地的。
算了,是他风堂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
上一回在护城河边,两个人稀里糊涂互相出了柜,之后封路凛没再给他打电话,风堂也没主动联系他。
风堂心痒痒,但一想起来就是气,真遇上个硬茬!
那些个小关儿小南河的,风堂没再联系,隔三差五收到一条短信直接就是房号,直白得很。他偶尔停了车在酒店楼下,就想看看,如果晚上他没去,又是哪个男人会走进留给他的房间。
痴情对他来说没多大意思,发生在他身上的可能性也为零。
车流又开始动,风堂轰油门往前走了些,还有两三个车他就要过岗亭了,离封路凛越来越近。
封路凛接过旁边同事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喉结狠狠一动,半瓶下肚。
他再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又拍拍袖上的灰,从岗亭下来换同事上去接他的班。
他在岗亭旁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四面八方的车流。
最近队里都监督得紧,有新的一批便携式预`警巡逻机器人要采用,又增加了行人过马路闯红灯曝光台,事情多得办不完。
他平时性子是随意,但一穿上警服站上岗位,封路凛是百分之一百提起所有干劲,全神贯注投身于工作中。
忽然,风堂这正盯得起劲,就看到前面一辆排着队通过的红捷豹摁下了车窗,里边儿伸出一只女人的手。
珠圆玉润,腕上戴了镯,戒指闪亮,指尖都是做过的艳红。
那只手朝着封路凛挥了挥,后者一点头,手侧着放在警棍上,走过去。
紧接着,那只手的指缝间多了张名片似的东西,轻飘飘地,就那么被塞进封路凛的衣兜。
“嘟――”
这前边儿光天化日的,干嘛啊
风堂没管有没有摄像头,下意识就把喇叭摁得震天响。
他摁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一热,差点没一头撞死在方向盘上,太傻逼了!
旁边一辆车的车主摇下车窗,看风堂一眼,又慢慢摇上去。在交警眼前,还敢在市区内摁喇叭,赶上着欠罚么
封路凛朝这边一偏头,审视一会儿,敬个礼,摁开胸上挂着的记录仪,抄起本儿往这边走来。
他的同事见这边有个犯事的,连忙指挥着其他车绕过风堂的车走。
手里的指挥棒亮了,封路凛掏个本出来往车窗上一压,把笔捉在手里勾画:“我记得你只剩三分了。”
风堂脸色不太好看,盯着封路凛的衣兜,说:“三分领一张你的签名,不亏。”
封路凛听完,停下动作,把罚单撕下来往驾驶室一递,没说话,笑一声。
接着,他再把笔往胸前衣兜上一别,说:“对了,违章者要在朋友圈曝光自己的行为,满二十个赞才放行。”
“你说什么”风堂目瞪口呆。
封路凛把市上新颁布的条例展开递给他看:“市里新交规,请您过目。”
风堂一闭眼,开始后悔自己以前嫌麻烦,没有设置微信分组。太丢人了。
“发吧,”封路凛挺直背脊,笑着补一刀,“二十个赞。”
“行,我发。”
风堂一咬牙,心里快拿个锥子把封路凛的小肩章扎个八百遍。
一条朋友圈发出去,内容很简单:大家好,本人在xx路口摁了喇叭,现在违章被查处,特此发朋友圈曝光我自己。望各位引以为戒,在出行路上平安顺利,遵守交通规则,牢记交通法`规。
下边儿“要二十个赞”的评论,风堂盯着屏幕,是怎么也发不出去。
风堂的微信是加了不少人的,但发出去都没人敢赞。两个人在风中路口僵持了十分钟,才十五个赞。
风堂彻底黑脸。
他耐着性子屏蔽了一圈长辈,但肯定避免不了被一些欠揍的同辈小辈截图下来。他虽然有背景,但这种场合下不敢硬杠。封路凛理解,看他屏蔽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等到了十七个,拿过手机看一眼,点点头,才把指挥棒抬起来,示意通行。
“放行了,”封路凛办公完毕,朝他一敬礼,挑眉道,“下个路口见。”
风堂看他这贱兮兮的态度,简直想一拳头上去,再拿过那张罚单到眼前一看,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执行交警签字那里,被签了个“封路凛”,旁边画有爱心。
很小,还他妈是实心的。
风堂面上不红不笑,心里擂鼓敲得震天响。居然敢调戏我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可是他和封路凛明明就只是两面之缘,连微信都没有加。
前几天没动静,他以为是这人想通了。
谁不喜欢纯情又乖巧的,何必赶上着来他这里找玫瑰刺
但今天这么一出又是什么
风堂盯着岗亭上那个人影,觉得迟早有一天得被气死。
好不容易开到目的地,风堂才有空去看手机。手机在扶手箱上震动一下,是微信有新提示,有人加他好友。
风堂阴着脸点开,果不其然,就是那个人!头像全黑,微信名一个“f”,验证消息就两个字,特别酷:是我。
你你你你,你谁啊你!
风堂本来心情都好点了,这一被刺激得又郁闷起来,但手还是不听使唤,点下验证通过,看看这混蛋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加了封路凛微信,风堂第一件事就是翻他朋友圈,结果是三天可见,什么都没看着。他看封路凛大半天没过来一句消息,气血上涌,正打算把这人删掉,忽然发现朋友圈有新提示。
风堂一点开,是封路凛给他的朋友圈点了赞,就刚刚那条违章的,他还没来得及删。封路凛的赞恰好是第二十个。
闭上眼,风堂先是一阵深呼吸……冷静。
行,要玩儿是吧
风堂这一口气还没提上来,贺情那小子几条微信消息刷屏似的抖过来。
最后一条是贺情发过来的一锅老鸭汤,字字恳切:转发这只鸭,改明儿你就能开张营业。
风堂简直胸闷气短。
他下午帮柳历珠送了些文件去厅里,又赶着往特产市场和玉石店买了些东西,包好了给爷爷奶奶送过去。而且,晚上会所那帮人还喊了饭局。
说是今晚风堂不在,局子不开。那要是哪个盘的生意没谈成,就赖他账上。
说是开玩笑在打趣,可风堂听了这些话心里就不舒坦。他从出社会开始没入体`制内,就是为了方便以后自己能做自己的事情。但真正挨了商界的边儿,他又不能跟那群富二代一样拿钱到处投,压根施展不开。
一骰子过,将茶杯放到玻璃桌上,省里一酒业集团的少东家开始发牌,大大方方道:“堂少,听说贺少店里进了批新跑车”
“没听他说,”风堂昂起头,调换个舒服的姿势,“市里最近查得这么严,还买跑车”
岑七笑了:“啊,堂少。你说区里巡逻队那个新来的,我知道。”
“是啊,严得很……市里这一块儿交通管`制他还立了大功。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真旺。”旁边一个点烟的男人说完,跟着笑。
风堂抬起眼,没看他,对着岑七添一句:“你知道什么”
“他以前当兵的,才调过来。争着挣表现吧哪儿违章哪儿有他。嗳,堂少,你上回……”
岑七接着乐,一句话说完发觉失语,连忙拍拍自己的嘴,做戏做得自然,“不说了不说了。我这破嘴,扫兴!”
风堂脸上没表情,“哦,你倒是挺来兴致。”
岑七浑身一震,不再搭腔。
刚才点烟的那个男人慢慢开口:“堂少,贺情店里那一批新车,我去定。等车到了我那儿,一起去飙飙”
话音一落,在旁边一直闭着眼听戏的兰洲打翻了玻璃桌上的茶杯。
风堂忍着火气,眼底烈焰快冒出眶。
包间外有侍应生敲门而入,进来收拾桌脚的碎渣。
兰洲没去管地上的杯子,侧过身子挡住风堂一些视线,笑道:“你们要去就去,风堂早就不飙了。这规矩,大家都知道。”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风堂点点头,手扶在兰洲胳膊上:“时间太久,大家可能都忘了。没事!新茶还没沏好么”
确实太久了。
距离风堂的父亲出意外车祸去世已经两年,算上市里当时紧锣密鼓地一阵调查与交接,差不多两年半。
这两年多里,风堂几乎是一夜长大。
他深知父亲去了之后,母亲的位置也不一定坐得牢靠,全家上下未来还都得靠他去找别的出路。
好在风父生前是真立得正,柳历珠接受过调查之后还坐得稳,两年各种大小会议开下来,市里班子换了一拨又一拨,经过一两回的明升暗降,才终于放松些。
风堂从两年前的那一场车祸之后,对飙车这项活动下意识有点儿生理排斥,连带着贺情偶尔组局也不想再去。
他也私下查过当年的那次意外,可结果都相同,是意外。
真的只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