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久失眠了一整夜。
他拜托何戟查到的信息内容很少。并不是内容本身就少从何戟的描述来看,更像是有人故意封住了一部分, 来阻止对此感兴趣的人继续探究下去。
“虽然我是个计算机学院的高材生。”
何戟说, “但我也只是个计算机学院的高材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纠结了一整夜还是在意得要命。黎明时分, 温良久硬着头皮往自家老哥的研究所打了个电话。
“温师兄有外勤任务,现在不在研究所。”
接电话的女人声音冷冽, 只是口中“温师兄”的称呼,现在听来更让人心里发堵。
温良久问,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我不能确定。”
女人说,“你是他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在医院里。温良久先生对吗”
“对。”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打电话如果你需要他的私人号码, 我可以给你。”
“我有他的号码。”
温良久说, “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他忙, 就不打扰他工作了。”
“好的。等他回到所里,我会通知他你曾打来过电话。”
“谢谢。”
一无所获的早晨过去, 温良久无精打采地洗漱换了衣服,到教室里上课。
大三的专业课很少, 有一部分同学甚至已经开始实习了, 老师们也都理解,对上座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讲完自己的就走。
只有这节课的老师对出勤要求很严格, 因此不少同学每周只来上这一节课。温良久也不例外。
上课已经过去十分钟, 他还完全没注意到老师讲到了哪一页, 转着笔, 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课本上涂鸦。一道一道地划着横线。
纹身
哄小孩儿呢。
他出了会儿神, 余光里瞥见自己裸露的手腕,笔尖一转就往上添了一横。细细的黑色水笔痕迹,从视觉上切断了交错的淡青色血管,缠绕在手腕上收紧。
脑抽了似的行为惹来身边同学的玩笑,“得用红笔,看着才像。”
温良久没有笑,斜睨一眼过去,毫无温度的视线逼退了搭话的人。
他抽了张湿巾擦掉手腕上的笔迹,动作粗鲁。擦得太用力,黑色笔迹是消失了,皮肤上却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印。
他把湿巾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在课桌底下拿出手机,点开了隐藏的相册。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看点儿好看的。
相册已经攒了好几十张,全是在游戏里的截图。每一张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温良久来来回回地翻着,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个还没张开的小孩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都不对我笑。
温良久恹恹地想道。
想看见他开心的样子。
想见他。
想他。
温良久垂眼看着手机,完全不经意地点出了相册,又完全不经意地点进了柏里的课程表截图。完全是无心地,看到了他现在在上什么课,在哪里上课。
然后熄灭屏幕,收拾课本整理座位一气呵成。
“老师。”
他举起了手,“我要请个假。”
离下课还有二十来分钟。温良久找到柏里的教室,站在后门往里望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了他想见的人,正躲在最后一排睡得昏天黑地。
他收回目光,靠在门口笑了。看还有不少时间,下楼到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罐冰镇汽水,拿在手里回到教室外接着等。
这节课的老师特别佛,沉浸在自己演讲的课堂里,对学生的小动作完全视而不见。柏里没什么顾忌,趴在桌子上睡了整节课,把前一晚熬的夜全补了回来。
听到下课铃时也懒得动弹,翻了个面接着趴,想着拖个十分钟,等上课了再起来给点面子听一节。
他没有抬头,但其实被铃声吵醒也没法再睡着,意识挣扎在梦与醒之间,对时间也有模糊的概念。觉得差不多要上课时,头顶突然一松。
有人把他的帽子拿掉了。
一点冰凉贴在脸上,柏里下意识地躲却没躲开,倏然睁开眼。
温良久把冰镇汽水放在他面前,被冷气得冰凉的手指还戳在他脸上,“你怎么天天都在课上偷偷睡觉”
你怎么天天在我眼前晃
柏里脑袋还在发懵,看见桌上放着自己喜欢的饮料,也没想到要伸手去拿。
上课铃突然响了起来。温良久把他的棒球帽往自己头上一扣,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快快快跟我出来,打铃了。”
柏里“”
他被拉着踉踉跄跄地出了教室,走到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好不容易站稳,才有机会说话,“这是,上课铃”
温良久说,“我知道啊。”
“”
柏里你知道个屁。
“上课铃是,用来提醒,进教室的。”
他说,“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不会是早上刚删了好友,这会儿就被发现了吧
这人是二十四小时在线的吗
柏里还没想好被发现以后要怎么解释,这会儿正头脑风暴着急对策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
柏里缩了缩胳膊,没能把手抽出来,反倒给他机会顺着这力道往前又贴近了些,“松手。”
“马上。”
温良久视若罔闻,用另一只手把他的袖子推上去一点,露出了半道陈旧的伤痕。
柏里看不懂他要干什么,皱着眉头催促,“松开啊。”
温良久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把长长的袖子继续推上去一大截,将他整条细瘦的胳膊暴露在视野里。如同游戏里见到的一样,伤痕累累。
趁他略微愣神,柏里用力甩开他的钳制退后了一步,后背贴上楼道里冰凉的瓷砖,恼火道,“你在发什么疯”
温良久手里落了空,不情不愿地垂下去,嘴上还是不老实,“我发现你骂我的时候说话倒是挺利索的。”
“”
莫名其妙。
柏里懒得再追问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在旁边的台阶上就地坐下,把被推得老高的袖子放下来整理好。
这会儿已经上课了,他也不想再回教室。整好袖子以后就低着头坐那,也不说话,像在生闷气。
温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到底是什么啊。”
沉默了半晌却依旧没有得到回答,他放软态度,半哄半劝,“跟我说说。”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柏里心上一颤。
“没有。”
他隐约察觉到如果不满足这人的好奇心,似乎今天就没法儿把这话题结束,只能一字一顿地解释,“是我自己,弄的。”
用铅笔划,用尺子磨。在那个消毒水味道刺鼻的小房间里,并没有更多可以使用的工具。
他仍旧记得,自己是如何小心地避开动脉,一点点破开年幼时手臂上细嫩的皮肉,制造触目惊心的伤痕。
记得医生的恐吓和诱骗,全身麻痹无法动弹的濒死感。记得护士的惊慌失措,被包裹得厚实到无法打弯的胳膊。
记得妈妈站在门口笑得温柔的模样。
记得她说,你可以出院了。我来接你回家。
全部都刻在脑海里,记忆犹新。
他从没想要切断那根致命的血管。也从未痊愈过。
柏里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并不是什么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记忆,现在偶尔想起还会觉得荒诞到可笑。如果必须,他甚至可以面无表情地把事件过程从头到尾重复上十遍。
但他不太想跟别人提及。总觉得生硬又没有必要,还有博取同情的嫌疑。
“小时候,闲得无聊,喜欢自残。”
柏里整理完思绪,说了句自己都没想到的回答,“爱好特殊,见笑。”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回答。
还莫名的有点像温良久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