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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一路行来都甚是荒凉,毕竟过去了三百余年,如今的青丘与墨珑记忆中的早已是大相径庭。墨珑等人的脚程已经不算慢,却还是直到入夜时分,才总算看见了瀚东城。

瀚东城,从前是玄狐族聚居的主要城市,因距离边境较近,昔日墨珑率玄风军在这里驻扎过好些年,对这座城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陌生之极。

沉沉暮色之下,是残破的城墙,上面再无灯火,也再无持戟站岗的士兵,荒草丛生。昔日厚重的,需要十几人齐力才能推开的镶铜城门,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城门洞。

青石板路也早已残破,荒草萋萋其间,墨珑踏进城内,巨大的悲凉之意几乎淹没了他,有一瞬间他几乎无法呼吸。夜风从他身旁掠过,冰凉彻骨,仿佛是这座城不甘死去的魂魄。

东里长在城门洞立了好久,竟不能举步。他还记得昔日住在此城的景象,那时节他每日早起都要到大茶楼里头点一屉梅干菜包子,就着九眉春茶,慢悠悠地吃到午时,然后才慢悠悠地晃回府中,就着日头睡睡午觉,晒晒龟壳。而今、而今……他举目四望,却是老泪浑浊,面前已是一片模糊。

唯独夏侯风和白曦,以前从未来过青丘,自然也不知晓这座瀚东城昔日的繁华热闹。两人站着街面上东张西望,满心只想找地方落脚吃饭。主街上冷冷清清,几乎所有店铺要么破破烂烂,要么关着门,眼看着这就是一座已经废弃的荒城。直至他们拐过街角,才惊喜地发现邻近的这条街道要稍稍像样一点,至少路上的杂草要少一点,而且居然有一家店铺外头还挂着旧旧的灯笼。

寒夜中,昏黄的灯火显得格外温暖,更别提灯笼上还有个“栈”字。

白曦连忙上前去叩门,叩了几遍,也等不到里头有人来开门。夏侯风不耐烦:“你这样敲门跟蚊子叫一样,谁听得见,我来!”

他抬手就敲,咚咚咚,整个门板都在不安地晃动,叩门声整条街都能听见。

“你这样会把人吓着。”白曦叹气。

夏侯风不理会,接着叩门。

在门板被敲塌之前,总算有人来开了门,是只腿脚不便的豚鼠,手里端着烛台直哆嗦,一脸的惊骇和惶恐,弄得夏侯风也疑心自己是不是有点像打劫的土匪。

“几位客官,有、有……事儿”他声音打着颤问道。

白曦把夏侯风拨拉开,朝他安抚笑道:“店家,我们想住店。”

烛火中,见这只豚鼠有点眼熟,东里长上前试探问道:“店家,你从前是不是在茶楼里头当过伙计”

豚鼠楞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想不到还有故人在此间,东里长喜不自禁,上前道:“我以前在这里住过,每天早上去茶楼里头吃包子,每回都是你给我端上来的,记得么”

豚鼠将他望了好一会儿,还是遗憾地摇摇头:“年岁大了,记不住了,客官见谅。快请进来吧。”说着往里头让去。

众人鱼贯入内,墨珑行在最后,见这家客栈厅堂也是又旧又破。厅堂本就不大,半边堆满了破旧家具,剩下的一小半摆了两张桌子配条凳。夏侯风大咧咧地随便一坐,当即把条凳坐塌了。

“小心小心……”豚鼠忙道,把破条凳也搬到另一头去,又试了试余下几张条凳,确认还没坏,这才请他们坐。

走了一日,腹中早已饥饿,白曦试探问道:“店家,有吃的吗”

“你们想吃什么”豚鼠问道。

估摸着这家店里头也没有像样的酒菜,东里长温和道:“有什么吃什么吧,能果腹就行。”

豚鼠应了,把厅堂的烛火点上,然后蹒跚着往后厨去。东里长记得他当年还是个手脚颇麻利的小哥,五层高的茶楼,他上上下下蹿得飞快,未想到如今……他轻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坐下。

墨珑在桌旁坐下,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四周,看情形这家客栈的生意冷清之极,屋角蛛丝盘结,柜台上也落着一层厚厚的灰。这数百年间,瀚东城发生了什么居住在此地的玄狐族人又发生了什么

头一遭到青丘,走过皆是荒凉之地,第一晚又住在这样破旧的客栈中,白曦对青丘的印象几乎落到谷底,与他之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对于待会豚鼠端出来的吃食,他更加不抱希望,估计着会是几个硬馍馍,只要还没发霉就谢天谢地了。夏侯风方才摔了一下,对此间印象也差得很,忍不住道:“珑哥,青丘怎得是这样的”

墨珑默然片刻,才道:“……以前不是这样的。”

夏侯风还想说什么,被白曦拦住,小声提醒他:“水开了再提,懂不懂”

夏侯风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生硬地转了个话题:“我饿了,特别想吃羊肉酸汤锅。”羊肉两字,他故意重重道。

白曦气得,不理他了。

不一会儿,先是飘来一股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连带这破旧的厅堂似乎都熠熠生辉起来。然后,豚鼠捧着一个托盘拐进来,托盘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四碗汤面。

白曦早就饿了,此时闻着香更饿,忙上前去帮着把面碗拿下来。

乳白的汤上,整整齐齐的面条卧着,笋丝、木耳丝,蛋丝在其间,还有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卖相甚是动人,着实是出乎意料。豚鼠一脸歉然:“灶间的菜样少,临时也只好下碗面条,还请诸位客官将就将就。汤头是现煮的鱼汤,倒还算鲜。”

“这就很好了。”东里长笑道。

白曦与夏侯风已开始吃面,不光鱼汤鲜美,笋丝与木耳丝也甚清爽,面条劲道,两人一口接一口地吃,顾不得说话。

墨珑无甚胃口,伸手请豚鼠坐下:“店家请坐,我还有事想和你打听打听。”

豚鼠遂挨着桌边坐下。

“不瞒店家,我离开青丘好些年了。”墨珑温颜问道,“这瀚东城以前热闹得很,如今怎得萧条成这样了住在这里的人呢都搬走了吗”

“客官走了有上百年了吧,这里已经落败很久了。”豚鼠想起以前的好日子,只剩下叹气了,“起先是玄风军散了,城中军眷就走了好些。再后来又是修运河弄得,河水一改道,断了原先的官道,渐渐地就没人从这里走了。”

“那些军眷都去了何处”墨珑问道。

豚鼠摇摇头:“这就不知晓了,只是听过许多玄狐族人都在绛山郡,也许在那里吧。”

“就算官道改了,可此地距离君子国边境甚近,青丘的天霜蚕丝在君子国向来卖得很好,往来商客也应该很多才是。”东里长不解问道。

“客官有所不知,青丘早就不允许私下交易天霜蚕丝,抓着私卖者,就地处决。”

墨珑皱紧眉头:“就地处决!”

“所有蚕丝都必须上交司农台,对外贸易由司农台经管。先是大司空颁下令来,司农台统一购买蚕丝,价钱倒也还算合理。可到了收蚕丝的时候,官吏却又弄出许多花样来,对蚕丝横挑鼻子竖挑眼,交上去的蚕丝倒有一半多不合格,生生被压下价来。就这么着,拿到手里还不是钱两,而是官府的条子,说要等到贸易做成之后,才能凭条子来领银两。本以为三、五个月就能领到,结果等上三、五年,还有人拿不着钱两呢。”豚鼠连连叹气。

东里长问道:“如此一来,怕是没人再养天霜蚕了吧。”

“还是有人养,司农台的官吏找了自己人来养,不管出来的蚕丝什么样,都按最上品的价格收,银两也能立即拿到。这其中,也有官吏的一份钱。没门路的,是再养不起天霜蚕了。”

墨珑眉头皱得甚紧,他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青丘的消息,但想不到青丘官吏已然腐败至此。“大司空不知晓么他难道不管”他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也不是我们这等人能打听到的事儿。反正这些年来,一个大司空,一个大奉常,两人变着花样……唉!光是修运河就害得多少人背井离乡,加上还得年年向黑齿国纳岁贡……”豚鼠声音透着疲惫,“罢了,不提了,客官慢用,我先去把房间拾掇拾掇。”

他起身,蹒跚走远。

桌面上,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白曦看看墨珑面色,又看看东里长面色,试探问道:“大司空是谁”

东里长简单地对他们讲述了一下青丘三公议政的制度,白曦诧异道:“既是三公议政,他这般胡来,大司马和大司徒不管么还有,大奉常又是什么人”

“大奉常是公良律,当年只不过是跟在丹扬身边的一名门客。”东里长对此人很是不屑,“现下得了势,弄出什么公良半青丘,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

“老爷子,你和他有过节啊”白曦甚少听见东里长这般评价一个人。

东里长干脆道:“没过节,瞧不上而已。”

众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夏侯风已经把自己那碗面吃完了,把筷子一撂,气呼呼道:“这么折腾老百姓,要我说,甭管什么大司空、大司马、大司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墨珑默默低头吃面,既不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原来看见瀚东城衰败至此,已是心中悲凉,再听店家的话,得知青丘乱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丹泽将天霜蚕丝收入司农台,看样子是缺银两缺到一定份上了;修筑运河之事,此前他也曾听说过,是将流经青丘地域的澜水改道,工程巨大,却不知这般劳民伤财;当年入侵青丘的黑齿国,如今青丘年年都要向黑齿国纳贡,方换来太平日子,这又是何等的卑躬屈膝,他不由暗暗咬牙。

青丘没落至此,不知玄狐族人是否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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