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狐狸也是个妙妖,知恩图报,书生请他护城中众人,他还真就留在城内,守了这么多年,担着被邪修斩杀的风险也没独自溜走。
倒是与他遇到过的凶残妖族完全不同。
也是,即使是凶悍残忍的妖族,也有良善之辈,正如号称最宽善慈悲的人族,阴毒之辈也层出不穷。千千万万生灵,内里各有不同,哪是书上轻描淡写几个字、随随便便遇上几只妖,便可盖棺定论的,太偏颇了。
方拾遗以手摩挲着下颔,思索间察觉到道视线,转眸一看,是孟鸣朝。
孟鸣朝瞧着他的目光有些奇异,似乎是在等方拾遗给出小狐狸的判决。
或者说,是给出对妖族的态度。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把少年柔软的头发,侧头问:“你说外头走尸很多我和我师弟来时,城外也就百数只罢了。”
白里生怕他以为自己在扯谎,赶紧解释:“你们来之前,我看见个黑袍人拿着串铃铛,摇着铃引走了大部分走尸,不知带去了何处,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随意靠近城门,还被伤了。”说着,委委屈屈看了眼孟鸣朝。
孟鸣朝冷幽幽地回视过来。
白里吓出来的狐狸耳朵抖了抖,默默低下了头。
又是那个黑袍人。
“如此说来,城中现下已经没别的东西了。”方拾遗垂下眼想了想,慢吞吞摸出一方棋盘。棋盘之上间隔落着几枚黑白子,他用黑子吃了枚白子,从舌尖吐出个“破”,棋盘冲天而起,似化作了利剑,直冲上天。
笼罩在整座城池周围的结界开始颤抖,黑色的波纹来回起伏,棋盘上金光灿灿,无数棋子虚影飞出,溅射在倒扣的结界上。
更远处的天空上黑云挣动,终于在某个瞬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一道扯着一道。
结界上蜘蛛网似的裂缝猛地扩散,“哗”的一声,碎成无数片。
当空阴云散去,露出明月皎皎。附近的障眼法一齐消失,破旧的城池重现人间。
白里看得瞠目结舌,心驰神往:“这是,这是什么法宝……”
方拾遗收回棋盘,顺手塞给孟鸣朝:“给我家小师弟随便刻来玩的。”
孟鸣朝回以浅浅一笑。
白里:“……”
“我们去附近看看,收拾落单的走尸,”方拾遗把孟鸣朝当柱子,倚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用下巴朝宅子的方向扬了扬,“那些人就交给你了,没一个老实听话的。”
白里点点头,被城外袭来的冷风一刮,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有点抖:“先前我莽撞了,对不住。多谢二位。”
方拾遗好笑:“斩杀作恶的邪修本是我辈担当,你一个妖族都出来了,我更是责无旁贷,谢什么。我还得谢你没让这城中的人全部死绝。”
顿了顿,他道:“走了。”
白里朝着他揖了一礼,匆匆朝宅院走去。
方拾遗勾着孟鸣朝,拿着罗盘,往邪气旺盛的地方走。
城里活人统共就这么几个了,走尸也没多少,静悄悄的。
孟鸣朝忽然轻声开口:“我听五师叔说,无论妖族、魔族还是邪修都作恶多端,骨血里流淌着暴戾的血,见即当斩。师兄,你为何没有杀他”
“小小年纪,怎么跟那些老头儿似的迂腐”方拾遗纳闷地瞅他一眼,“狐狸身上没有血腥气,也没作过恶,我吃饱了撑的杀他少听那些老古板唧唧歪歪。”
孟鸣朝垂下长长的睫毛,呼吸急促:“师兄讨厌这只狐狸吗”
“我讨厌他拖你下水,”方拾遗诚实回答,“其他方面马马虎虎,没你可爱。”
孟鸣朝深深吸了口气:“那……要是没作过恶的妖族,师兄会喜欢吗”
“今儿问题怎么这么多”方拾遗更纳闷了,“没作过恶我也未必会喜欢啊,天底下没作过恶的人妖魔那么多,我挨个喜欢过去那还了得……唔”
罗盘上的指针倏地静止。
前方邪气冲天。
方拾遗闭了嘴,将孟鸣朝护在身后,提着剑,穿过那面裂开的墙,打眼一看。
墙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坑里躺着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看不尽的走尸,全部彻底死透了。
一股寒意倏地从脚底窜上心尖。
方拾遗总算明白,为何他们能这么顺利地摸到这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