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鬼脸上沾着血,双眼黑洞洞的,歪头看向方拾遗:“弟弟。”
稚嫩的声音飘荡在风里,平白令人悚然。
怀中的锁灵袋动了动,似乎是里头的小鬼头在回应女童鬼。
方拾遗向来不为难人,和善地提出建议:“这么想你弟弟,不如你也进袋”
女童鬼恶狠狠地盯着他,刚要出手,附近忽然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童鬼……是童鬼索命来了!”
“救命,救命啊啊啊!”
“快去请木天师!”
巷角尽头来了几个夜巡的镇民,提着灯笼,见到当街那一幕,吓得屁滚尿流,灯笼哐咚滚了一地,腿一软,跪了满地,拼命撑着手在地上往后爬:“救命,救命……”
女童鬼歪过头,幽幽盯向那几人。方拾遗和萧明河下意识上前,还未动手,女童鬼忽而用足尖在地上一勾,将脚边的东西踹了去。
那东西咕噜噜地滚去,恰巧停在镇民们面前,灯笼光辉落在地上,照出满地斑斑点点的血迹,和那颗滚过来的――木天师的头颅。
木天师死不瞑目,表情凝固在死前最后一刻,双目凸瞪,嘴巴大张,眼中盛满了绝望,直愣愣地瞪着前方的人。
凉意窜上心头,极端恐惧之下,几人甚至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哭叫着往后蠕动,裤子都湿了。
女童鬼嘻嘻笑着,边鼓掌边喊:“死得好!死得好!”
萧明河无声无息地往那边站了站,恰好挡住了那几人,冷声道:“滚回去,别碍事。”
方拾遗掐诀给孟鸣朝下了个结界保护,趁女童鬼的注意力被萧明河吸引,抬剑袭去。这只小鬼比被抓的那只要厉害得多,血红的手指突然暴涨出长长的指甲,挡住望舒。
“当”的一声,方拾遗震得手腕发麻,神色不变,依旧稳稳地握着剑,剑尖一转,继续刺向她的面门。
岂料刺过去的瞬间,小女鬼的脑袋咔一下分成两半,以一种怪异又恐怖的方式,让这一剑落了空。
方拾遗愣了愣:“……还可以这样”
萧明河脸色剧变,毛都要炸了:“啊啊啊!”
孟鸣朝双手捂着眼,悄咪咪露出一条缝,见到此景,波澜不惊地继续偷看:“……”
女童鬼充满恶意地笑起来,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方拾遗不为所动,摸出把符,指尖一弹,金光四溅。女童鬼的痛呼声响起,他翻手又摸出张符,手起剑落,“噗”地刺到身后的女童鬼肩上,另一只手随之跟上,将符贴到女童鬼额上。
符迎风见长,瞬间将女童鬼死死裹在了里头。
方拾遗这才抽回剑,满意地拍了拍被裹成一团的童鬼,转头笑道:“师弟,你怎么就这么怕鬼”
萧明河青着脸,持剑的手微微发抖,不敢看脸色可怖的女童鬼。
方拾遗善解人意,不多逼问,摸出锁灵袋:“这就让你和弟弟团聚。”
刚要掐诀,远处的孟鸣朝忽然大叫:“快躲!”
――晚了。
女童鬼眼中盛着怨毒的恨意,血光大盛,黑气膨胀,缚身符砰然粉碎。
利爪破空而来,方拾遗还来不及反应,浓烈得让人反胃的腥风已扑面而至,他下意识躲闪,右臂却传来股剧痛,被抓伤了。
女童鬼的爪上有毒,方拾遗的右手瞬间失了力气,软绵绵地垂下,冰凉的手指几乎无力握剑,灵力乱窜,眼前狠狠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倒地。
女童鬼一招得逞,尖啸着正想下死手,电光火石之间,忽闻“噗嗤”一声,似利刃切豆腐。
天地间风声为之一停。
堆积在绿水镇上空的乌云不知为何,渐渐散了,被遮了许久的明月露出冰清玉洁的尊容,不计前嫌地给这小破地方洒下朦胧的清辉。
暮春三月,天空竟又飘起了小雪。
月辉下霜雪点点,寒酥剑射出一线寒光。剑身没入了女童鬼的后心。
这把剑斩妖除魔无数,有辟邪之能。女童鬼忌惮着剑,一直没扑向萧明河。
她睁大了眼,没想到后面的胆小鬼敢出手,瘦小的身子抽了抽,砰然倒地。夜风拂过,她的身体像把散沙,衣物一松,血肉随风而逝,只留下一具血红色的骸骨,邪气与此前的空棺一致。
大抵方拾遗开棺时,她就附在了木天师身上。
方拾遗撑着望舒勉强站起,眼前阵阵发晕,喃喃道:“师弟,男人不能太快……”
萧明河忍着不要一剑劈过去。
见他摇摇欲坠,萧明河下意识想去扶他,注意到他衣物上的血迹,心里骂了两声,陷入天人交战。
迟疑间,身侧已经擦过道矮矮的身影。孟鸣朝扑了过来,把自己当拐杖给方拾遗扶着,紧张地看着他冒着黑血的右臂:“疼吗,疼吗……”
方拾遗耳中嗡嗡作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前递来只手,手心里是粒淡蓝色的丹药。
他也没问是什么,接来便含进口中吞下去。萧家小少爷携带的自然是灵丹妙药,清凉的感觉顺着滚入腹中,不多久就起了效,他安抚地摸了摸孟鸣朝的头,喘息着笑了声:“疼,疼死了。”
这才抬头道:“多谢师弟,出剑救我一命,赠药又救我一命。”
萧明河不吃他这套,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孟鸣朝眼底含着泪光,小心地吹了吹方拾遗的伤口。
小孩儿长得漂亮,哭起来也漂亮,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方拾遗一肚坏水向东流,做作地叫痛:“还是疼,哎,小鸣朝吹着有效,再给我吹两口。”
孟鸣朝听话地又吹了吹。
方拾遗忍着狂笑的冲动,瞅着孟鸣朝头顶翘起的一缕毛,手贱地拨弄来拨弄去,小孩儿迷惑地看看他,他又满脸严肃:“头发沾灰了。”
萧明河终于看不下去了,凉凉道:“别管他了,死不了,万一死了就地埋吧。”
方拾遗桃花眼一弯:“师弟可真是不留情面,还是小的贴心。”
胳膊上黑血源源不断流出,不多久就流出了红色的血,几道深深的抓痕显出,几可见骨。
方拾遗额上布着层薄薄的汗,他没撒谎,就是很疼。
不过话说出来,反而不像真的。
好在修仙之人的恢复能力非凡人能及,眨眼功夫,方拾遗又能讨欠地又蹦又跳了。疼到半身麻木的感觉缓过去,他扬扬下巴,看向巷角满地的灯笼和人头,还有看傻了的镇民。
三人对这镇子都没好感,看那几个镇民点头哈腰地走来。甫一靠近,就嗅到股尿骚味。萧明河刷地飞飘几丈远,站到附近的屋檐上。
几个镇民面面相觑,为首的中年汉子搓搓手站出来:“……仙,仙师,先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谢仙师为我们除了这邪祟!”
方拾遗瞥了眼这位仁兄尿湿的裤子,要笑不笑:“客气,不是为了诸位。”
他如此不留面子,中年汉子尴尬地笑了笑,接不上话。
方拾遗也不需要他接话,指了指那具红色的骸骨:“将她的尸骨好好安葬下,找个和尚来超度九十九日,顺便将你们镇外那片坟地一起超度了。庙里那些无辜惨死的人都供起来,诚心拜祭,否则会不会成怨鬼,我也说不清。”轻轻呼了口气,他继续道,“三面环墙,一路难通,逼仄阴戾,无路可退。镇外的墙是木天师让你们竖的吧他打算等枉死的人足了,怨气充盈,便将你们镇上的人炼化成煞。”
镇民的表情齐齐呆滞:“木……木天师!”
方拾遗似笑非笑:“一伙儿的。”
镇民口中立刻爆出一串本地骂语,方拾遗听不太懂,不过八成是在问候木天师的列祖列宗。
翻脸倒是利落。
他揉了揉怀里孩子顺滑的头发,心情才略微好了点。
折腾一宿,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镇民们被叫来,千恩万谢,看到孟鸣朝,又全都露出见鬼的表情。方拾遗当没看到,连敷衍客套的心情也无,带着两个师弟去镇外的坟地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