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锐在贵妃榻旁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魏妙沁再睁眼。他嘱咐了宫人好生照顾魏妙沁, 此时入了深秋, 只怕夜晚会凉。之后他才离开了。
被他一并带走的, 还有白日里跟随魏妙沁出宫去的宫人。
大宫女低着头, 细细将白日里的事讲了出来。
越往下听, 荀锐的脸色越难看。
他就料到这样一幕。
上一世建康帝和太后先后去了,建始帝登基,魏妙沁从南安侯府迁往了城南一处小宅子。
那时京中便有不少贵女取笑她了。
只是那时她置身宅子中,寻常出不去, 倒也不知外头是个什么模样。
但他每每听闻,心下却怒火升腾。他从不信奉什么男子不应当与女子计较。在他这里,男女都没有什么分别。只有归顺他, 与惹怒他的区别。既有多嘴多舌的女子, 他便叫她们最珍视什么, 就失去什么。
可惜他做再多,她也是不知晓的。
这辈子她又落入了一样的境地。
他却要更强势地让旁人都知晓, 她是他捧在掌心的, 谁也碰不得, 碰了便得死。
荀锐阴沉着脸, 半晌没有说话。弄得那大宫女心下也忐忑不已,越发连气都不敢喘,只能讷讷道:“主子, 这事,该、该如何”
荀锐出声打断了她:“谁是那个挥鞭子的”
一个身量瘦小的太监, 往前跨了一步,道:“奴婢顺诚。”
荀锐面上瞧不出心情好坏,他道:“你名字里也有个顺字”
“奴婢与顺宝都是甘公公的干儿子。”
荀锐淡淡道:“你今日做得极好。”
能得上头主子一声“极好”的评价,顺诚当下就激动坏了,连忙跪地叩头,道:“这是奴婢应当做的,奴婢日后还会这样护着郡主。”
荀锐口吻仍旧淡淡,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叫人心底不自觉地发寒。他道:“你日后应当更加倍地去护住郡主。便如今日这样,再遇见那些个拦路的,又或是口中嘻笑,不敬郡主的。便应当拿了鞭子抽上去。
抽马车算不得什么,你要照对方手足上抽,劲儿练得大了,几鞭子下去,便能将对方手脚筋都抽断。再则往对方脸上抽,抽花脸算不得什么,既要叫对方难看,又要叫它疼得厉害,便往眼睛上抽。力道大的,连眼睛也能抽飞出来”
大宫女听得瑟瑟发抖。
心说这位主儿不愧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真是半分都不懂得心慈手软。
那顺诚倒是听得认真。
这宫里打小做了太监的,多的是人不人鬼不鬼,心里扭曲不成样的。听了荀锐这样一番话,不仅不觉得可怖害怕,反倒还觉得兴奋极了,心想着就该这样才能护住郡主。
若是护住了郡主,将来又岂会少了他的好处
昔日那些个瞧不上他的,不还是得掉头在他脚边摇尾巴
顺诚憨憨一笑:“奴婢听主子的。”
荀锐“嗯”了一声,遂不再看他。
大宫女见缝插针道:“那今日冒犯了郡主那几位”
荀锐冷嗤道:“明日一过,她们便要跪在郡主脚下乞怜。纵使她们不愿来,她们的父母亲人,也会押着她们来。”
大宫女没明白其中的用意,只愣愣应了声。
不多时,甘华小心进门来,道:“主子,该用膳了。”
这时候荀锐嘴角竟是有了点弯曲的弧度,他道:“不用,撤下。”
甘华惊疑地道:“主子方才在郡主那里用了膳”
“嗯。”
甘华顿时恍然大悟,不再多问,立即让底下人撤了膳食。
这摆上桌的食物,再如何美味佳肴,也到底不敌与郡主坐在一块儿用饭。
没有用膳,荀锐便又处理了会儿政务,这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他还要早起祭拜天地,受文武百官朝拜,踏上宝殿,坐上龙椅
转眼便是翌日。
纵使宫殿与宫殿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但魏妙沁还是隐隐听见了远处的声音。
那是礼乐奏响的声音。
魏妙沁怔怔坐起来,这会儿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荒谬感。
也不知是否因着她重生了,便导致了大魏的提前覆灭,荀锐提前起兵谋反,比上辈子更快地登得了大宝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包括荀锐对她那来得莫名其妙死不放手的感情。
魏妙沁倚着床边发呆的时间久了点,从婉一下子惊醒过来,赶紧爬起来,给她裹了裹被子,道:“姑娘怎么醒了别受了凉。”
香彤也一下醒了,她揉着眼,神色复杂地道:“屋中点着银丝炭呢,暖和得很,应当是不会受凉的。”
那荀将军倒是处处想得周到。
可若是真要将郡主囚在宫中,莫说是做个没名分的玩物了,哪怕是叫郡主做了宠妃,香彤都觉得是不值当的。郡主是哪样的人物怎好同那样多的女子去争夺帝宠呢
香彤这几日忧虑得很,这会儿思绪刚牵了个头,便忍不住想得多了些。
屋内的动静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宫女们很快便捧着水盆、妆奁等物进了门。
“郡主该起身了。”大宫女到了跟前福了福身道:“主子吩咐下来,说就等郡主醒了呢。”
魏妙沁只觉得莫名其妙:“等我做什么”
那大宫女只笑不答,与另外两个宫女将魏妙沁扶了起来。与其说是扶起来,倒不如说是架起来。这样便是叫魏妙沁拒绝都拒绝不得。
人多,动作自然也快。
魏妙沁很快沐浴更衣,净面漱口。宫女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
魏妙沁盯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越看越觉得不大对劲。她们将她的头发全都梳起来,梳成了圆髻。高且厚。这样的发髻是梳成之后,很是华丽。
这是妇人髻。
魏妙沁皱紧眉,正要起身,大宫女按住了她的肩,温声道:“郡主先莫动,宫女们还要往郡主头上佩戴簪饰呢,怕伤了郡主。”
魏妙沁沉下脸:“这是何意”
从婉与香彤也有一分慌乱。
谁也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宫女却守口如瓶,死活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满口道:“郡主这样打扮真是极好看的。”
挑心、分心、顶簪、边花、满冠竟是纷纷上了她的头。
魏妙沁纵使是参加宫宴时,也从未这样盛装打扮过。一整套头面,分量足些的,总让人觉得能将脖子压折了。
从婉和香彤怔怔盯着那些发饰上镶嵌的珠宝黄金,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魏妙沁渐渐失了耐心。
她冷声道:“若是再不放开我”
大宫女连忙跪地叩头道:“奴婢不敢。”
魏妙沁的话愣是被这么堵了回去。
那大宫女又狠狠磕了两个头,将头都磕青了,这才道:“请郡主原谅则个。今儿是主子的大日子,郡主也应当盛装才是。”
魏妙沁面色稍霁。
原来她们是为了讨好荀锐,不得法门,便来讨好她,特意为她作盛装打扮,好叫荀锐看了高兴了。
大宫女将她扶起来,道:“取郡主的衣裳来,灭了炭火。”
“是。”
先前殿中还点着银丝炭,着实暖和得很,魏妙沁便只着了中衣。
这会儿宫女们从托盘中取下衣物,一件一件层叠地为魏妙沁穿上,没一会儿魏妙沁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纵使是为讨好荀锐,也不该这样夸张。
魏妙沁面色一沉,知道自己被糊弄了。
“你们若还不肯说实话,我便要叫你们去领宫刑了。”魏妙沁冷声道。
几个小宫女身体颤了颤,显然知道这宫刑的厉害。
可她们仍旧只是如大宫女一样,挨个跪地叩头,颤声道:“奴婢不敢”旁的便不再多说了。
此时有顺宝与顺诚,还有另外的宫女进了门。
走在前头的则是一名女官。
魏妙沁认得她,正错愕的时候,宫女们便扶着她往殿门外去了。
从婉和香彤正要追上去,却被扣住了,挣脱不了周围人的辖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妙沁被带走。
魏妙沁这会儿头重脚轻,还真是被人扶住就由不得自己的脚步了。
她走出去,便见外头停了一驾车。
魏妙沁眼皮一跳,心底不详的预感更浓,当即便要转身。
宫女们的力气更大,硬是拖着她,将她送了上去了。那马车的车门是带扣儿的,一扣上,魏妙沁还真轻易出不去。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
若是叫她知道荀锐想做什么,她一定将他脑袋都劈了
马车车轮滚动,朝前行去。
这造型奇异的马车,在宫中俨然成了独特的一道风景线。可任谁朝马车看去,都不敢露出半点讥笑之色。
太和殿内。
荀锐已经登上了最高的一级石阶。
龙椅便在他的身后,触手可及。
群臣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日起,便改国号为晋,年号为永和。
待拜倒起身后,荀锐这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眸,道:“众卿等一等。”
满朝文武如今没有谁是不怕他的,自然纷纷自觉地站好,别说是等一等了,就是叫他们等上一天一夜,这里也无人敢说叫上一句苦。
这一等,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荀锐没有坐下,众臣又哪里敢弯腰驼背,只能继续直挺挺地站着。等再一久,他们脸上的表情便险些绷不住要露出些苦意和焦灼之意了,一抬头,却见新帝脸上不仅没有焦灼苦意,反倒分外闲适,如果仔细瞧的话,甚至隐约还能发现,新帝的心情似乎是大好的。
荀锐的心情的确不错。
倒并非是因为登基了。
上辈子她死之后,他也登了基。人手中掌握的权利一久,便没有半点感觉了。
他高兴的是,他在想,她如今应当还在床榻上熟睡罢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自从病变以来,她睡得都不大好。唯一几回好眠,还都是哭累了才睡过去的。
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并不急于在这一时。
他张开的大网,她再如何都逃不出去了,再没有人能将她从他的身边带离。
越是往下想,荀锐面上的神色竟越是轻松,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众臣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眉眼柔和的模样,只是乍然见到这般模样,他们心下也并不觉得放松,一颗心提得更高了。他们想不明白新帝这是要做什么。
终于,一阵马车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近了,同时还伴随着一些脚步声。
他们忍不住纷纷转头,伸长了脖子,朝殿外看去。
只见无数石阶之下,停了一驾马车。
太和殿前竟然有人胆敢停靠马车
众人色变。
却见那马车车门飞快地打开来,四周的宫人立刻围上去,将人扶了下来。
马车的人缓缓走下来,她的步履轻盈,纤弱的身影被宽大的衣裳罩住,那衣裳是玄色的,上头却用密密麻麻的金线绣就了花纹阳光洒落下来,那花纹便耀眼刺目极了。
众臣无比惊愕地望着她的方向。
那上头是什么花纹呢
却原来是一只金色的振翅飞舞的凤凰。
像是随时要从那玄色衣裳上脱离出来,朝人面飞扑而来,模样华美,气势威严。
宫女们扶着她慢慢拾级而上。
来人越来越近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魏妙沁,而魏妙沁却也极为不情愿。
她是被人推着往上走的。
她的脖子都僵住了,肩也是靠勉力才撑了起来。
这里是太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