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大雪纷飞。
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北风呼啸, 赵明全问齐彧:“王爷,今日可渡江否”自打北地之后,赵明全便对舒王死心塌地, 彼时一听舒王要反,立时将驻守重任交予夫人,只身南下。
来时还笑嘻嘻道:“王爷我瞧着您身边缺一个冲锋陷阵的能干将领。”
驻边的卫兵轻易不能调动,虽说瓦剌的赤那已被降服,可终究是虎狼之心昭然若揭,臣服不过是一时之策, 倘若大梁朝内里自个儿先乱了起来, 难保赤那不会趁人之危。
不过赵明全这般做也是带了些私心的, 当今圣上疑心深重, 朝中武将被肃清了大半, 兵权皆在容越之手, 可容越这个人, 向来是不大瞧得起他们这些兵鲁子的。
这秀才遇上兵, 亘古的难题, 代表的利益不同,自然难以好相与。
皇帝年轻气盛, 信错了人,将他们这班大臣疏远得厉害,他赵明全又不是那种死忠之人, 两厢权衡自然择明主依附了,何况舒王的赢面还大些。
连日来下了几场雪,温度已经降到了极点,燕京城数百来未曾见过这样丰厚的雪了,营中士兵皆说这是上天庇佑舒王,知其正在为渡江一事发愁。
江面上的冰已经冻结得很坚硬,赵明全连派了好几个士兵前去打探,都说没有问题。
其实三日前就可以渡江了,只是不知为何舒王一直迟迟不肯下令。
“王爷,营帐外有一人说要见您。”
齐彧放下正在擦拭的宝剑,目光若有所思,然后点了点头:“传。”
进来一人,穿着普通短打,头上扎了条汗巾,叩首正要说话,齐彧挥了挥手,将左右皆屏退下去。
赵明全哈了一口气:“娘的,这江南之地怎的这么冷,阴嗖嗖的。”他所驻守的北地虽极冷,可多穿些衣裳便不打紧,谁晓得江南这边又湿又冷,那阴风仿佛长了眼似的,从四面八方来,简直无孔不入。
他抽了抽鼻涕,把头缩到衣领子里,旁边站岗的兵卒默默低下了头,赵明全嚷道:“咋的,还不让人缩脖子吗!”
“义父!”易蒙前去打探,此时一路小跑,远远便喊着:“梁军撤换了将领!”瓦剌事了,赵明全便顺了自家夫人的心意收了易蒙为义子。
原本赵明全是自己一人来的,可他家夫人实在不放心,便叫易蒙也追着一起来了。
赵明全挠了挠后脑勺:“前个你媳妇才寄信过来,还有两日就要生了,偏你义母叫你跟着我,娶妻生子,不论哪件都是人生头等大事,竟白白叫你耽误了,即便过了江,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他自己没能有孩子,心中实在遗憾,自然对义子的孩子更倾注了心思。
易蒙脱了头盔,憨笑道:“有师母照料,儿子放心得很。”
他和苏柔已于一年前完婚,是由赵明全夫妇做的主,成婚不久,苏柔便怀了孩子,她自己虽是医女,可佛不渡己,医难自救,苏柔又是头胎,加上年纪轻,每日里仍是害喜不断,什么也吃不下去。
易蒙难舍新婚娇妻与其腹中孩子,然而义父和舒王对自己有再造之恩,这趟浑水,他是非趟不可的。何况,等舒王登了王座,入了大内,他和义父便是有从龙之功的肱骨大臣,这份荣耀,可不是谁能无故得来的。
若要求取旁人难求的泼天富贵,便先做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这是他易蒙选择的路。
赵明全凝神望着江对岸,枯草丛生,劲风刮得人肌骨生疼,他原想着,梁军大将苏卫卿当是一大劲敌,却没料到这才不过数日的功夫,皇帝竟将苏卫卿裁撤下阵,这不是上赶着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么
难道是梁军的计策
那时候他和苏卫卿一同在阵前杀敌,苏卫卿同他不一样,人家是累世的名将世家,一股子儒雅风范,不大像个当兵的,彼时他赵明全还老是嘲笑他,说苏卫卿总是端着。
“上阵杀敌你还端着,生怕旁人不知道你读过很多书似的。”可是后来赵明全知道了,人家那不是端着,而是骨子里带来的一种世家的积淀。
他抚了抚胡须,江心茫茫,太阳昏暗,映射在江面上反倒折出一种渺茫的刺痛感,赵明全叹了口气:“老苏啊,看来你我是不能真正地决一胜负了。”各为其主吧。
梁军的探子来报,说是齐润听了张泰的进言。
如今大梁朝泰半兵权皆掌握在苏卫卿手中,上个月张泰与苏卫卿在殿前争吵,惹得龙颜大怒,齐润一气之下将他们二人皆罚跪与思政殿前一宿。
赵明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唉,老苏啊,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苏卫卿一朝得势,最先倒霉的就是张泰,既然如此,张泰岂能坐以待毙
到了夜里,愈发冷起来,不过平京的士卒们常年驻守,还能抵御。齐彧下了令,命赵明全今夜渡江。苏卫卿被撤,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齐彧静静地注视着不远之外的皇城,巍峨森严,自他率领大军打到此处之后,那里便一直是灯火通明的。温衡那小子,也许会彻夜不眠地咒骂他这个叔叔吧。
他自腰间取出一块玉佩,指尖摩挲,温暖润朗,不禁怀想起当年。兄长虽贵为太子,可对他们这些弟弟们,无论嫡庶都是一样的,甚至当二哥三哥欺负他时,兄长见到了,还会严厉地呵斥他们。
可惜,温衡不是兄长。
上个月,景王被逼得吊死在家中;上上个月,豫王因违抗皇命不肯裁撤府中亲卫,被温衡流放极北苦寒之地。
“兄长,我做的都是对的,我会证明。”他目光坚定,手紧紧攥着玉佩。
是夜,思政殿烛火不灭。
小黄门急急忙忙,连体统也顾不得便破门而入,他惊慌地跪在地上,言语间极度惊恐:“禀皇上.......舒王大军已渡江!此刻正往皇城过来!”
燕京城外横亘的江河乃是最后的屏障,齐彧过了江,那么燕京皇城此刻已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光秃秃地呈现在齐彧面前,他要攻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齐润揉了揉眉心,不是说燕京天险,旁人根本无法轻易攻进来的吗可他不过才撤换了苏卫卿,平军便势如破竹地直奔皇城而来。
是了,齐彧先前久久不肯攻下,便是为了等今日,等到他将苏卫卿裁撤!
燕京城中有奸细,且就在他身边,容越,张泰,薛采......会是谁呢
可这都不重要了,是他太蠢,太过急于求成。
齐润闭了闭眼睛,复而缓缓张开,问那小黄门:“苏卫卿苏将军呢,命他死守皇城,人在城在,随朕更衣。”</p>
小黄门有苦难言,哭丧着脸道:“陛下,苏大人已被您撤官下狱了。”他边说边抬头观察齐润的脸色,果然陛下目光阴沉,抬手便砸了一个杯盏在门框上,吓得小黄门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