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主府睡了两天安稳觉, 石缝外终于透进浅白的光线。
不需要偷偷出去看,天阳使了个巧劲抽出一块墙壁, 属于雪后清晨的阳光涌进室内。
雪刚停, 今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长老们忙着各项事务,城主的后代问题也让他们焦头烂额,几乎忘记了这里还关着两个人。负责看守他们的城卫没接到通知,懒洋洋的守在门外。
容月心情大好, 做了一番伪装后和天阳偷偷出去, 走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他们起得不算早, 主干道两边的摊子全都支起来了, 勇气城的住民加地底上来透气的外部落人, 几乎把这座覆盖着积雪的石头城挤得满满当当。
幸好天气还冷,地上的雪没那么容易化掉, 不让一片泥泞就不好走路了。
勇气城卖的东西五花八门, 就像每年的融雪谷大集。比大集多出来的是各种做食物的摊子,手上有点家底的会出来隔三差五地打牙祭, 道路中满是食物的香味。
“天阳你看,”容月惊讶指着不远处:“那是油煎白豆腐吗我还看蛋煎饼了!”
天阳去让他原地不动, 去用肉干买了两份, 回来把叶子包递给容月:“尝尝看。”
这些都是星月部落这些年发明出来的小吃, 已经不全是抄的菜谱了,蛮荒人用手头的其它食材对它们进行了各种改良和创新。
比如早先用捻子糊糊做的煎饼,星月部落有手巧的阿妈加入了一种味道特殊的野菜, 做出了新的味道,不少人喜欢。
没想到勇气城全都给学了去,果然路修好了,交通便利,干什么都方便。
容月小口把豆腐塞进嘴里,即便没什么咸味,用花生榨出的油煎过的豆腐还是口舌生香,白豆经过合适的处理已经能勉强替代黄豆,做出的豆腐在不挑剔的蛮荒人眼中已经是无上美味了。
最重要的是,由于这些原料都是植物,可以在安全的区域大规模种植,产量大大提高,拿肉干换也不贵。
可惜,星野以东的部落们仍然在饥饿的边缘徘徊,人们在街上闻到香味只能流着口水捏鼻子,他们的物资交上去一般不剩多少,吃不起这些新鲜东西。
容月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明年冬天就不会了,到时候自己也带着融雪谷联盟的部落去给他们送流动餐车
看着两旁的热闹,忽然一阵不和谐的哭声从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出来。
“小一!小二!有谁看到了两个小崽子!”那人哭腔凄切,是个女人,不断重复地叫着崽子的名字,询问路人。
“阿妈被打晕了,肯定有人把他们带走了,一个三岁一个还要抱着,你们看到了吗求求你们,看到了吗”
“怎么可能是自己跑掉,阿妈都被人打晕了!”女人提高声音,呜咽漏出来:“到底是谁,有谁看到了,求求你们……”
围观者听得心理难受,却有几人眼神闪烁,似乎看到些什么却不敢说出口。
容月和天阳就在这时挤进了围观人群。
那也是个卖吃食的摊子,兽皮搭的棚子前有一口大锅,里面烧得热水滚烫。
旁边的台子上摆着他们星月部落卖出去的干面条,还有一些配菜和调味料,摊主是个男人,抱着一直哭泣的妻子坐在地上。
他沉默着,表情却带着一丝期望和九分茫然,还没有接受突如其来的噩耗。
“怎么回事”容月小声问旁边的围观群众。
隔壁那人穿得很厚实,一件大白毛做成的袄子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在这座勇气城里生活得很好,一听有人问,顿时来了精神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这家卖面的就住在后面,摆摊好几年了,以前卖卖肉汤,最近一年从商人那儿进了好多叫‘面条’的新鲜东西,哎那味道确实好吃……哦说什么来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契的,生了两个崽,妻子不爱露面。好像最近才经常出来见人的。”
容月嗯嗯两声,继续听那人说:“两个崽子都还小,大的偶尔在附近玩,小的还在家里养着,就刚才不知道什么人,闯进他们家把老人打晕,崽子抢走了……还是两个一起不见了,瞧这不是急了。”
说着那人自言自语起来:“真是奇怪,抢崽子做什么呢噫……”
容月一瞬间产生了许多阴暗的联想,但马上反应过来这里是蛮荒,按理说还没有发展出那么多的“职业”。
所以,抢崽子做什么
看热闹的天性不容小觑,不过又过了一刻左右,这里已经被人彻底堵住了。
城卫问讯而来,带着石刀,把人赶出一个缺口来。
“城卫!”女人眼睛发光,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我的崽子不见了!有人闯进家里把他们带走了!求求城卫,帮我们找找,找找好吗”
城卫无情抽出刀挥舞了一番,大喊:“都散开!这边全堵了!都走远点!”
女人得不到回应,拉着城卫不断询问,城卫终于烦了,骂道:“找什么找!闯进你家抢崽子,谁会干这种事你说说,抢了要干什么”
抢了干什么女人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在大家眼中,崽子是要自己生的,养别人的没有意义。这里人类寿命短,便没发展出赡养老人的概念。揣崽多是出于本能和血脉延续的渴望。
抢别人家的崽子能做什么白养大家也不是傻子,没好处的事谁做
在众人来不及思考时,又来了一队城卫,终于疏通了道路,接着身形魁梧带队者走来,从周围人哪里了解了一下情况,眼神沉沉说:“你怎么证明你有崽子”
“什么”女人愣了愣。
带队者:“我认得你,你是兰草,曾经是我们城主的第二任妻子。”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城主的以前的妻子!”
“为什么跟这个摆摊的在一起,还生了崽不是说不能生吗……”
“谁知道是不是她生的,那摊主我说过话,从来没说过那是他的结契妻子,哎,我说怎么以前这人总呆在屋里不出来,原来是这么个身份……”
“话说回来,城主以前二十个妻子,都去哪儿了好像也没说不能再嫁吧。”
“确实没说不能,但都被证明揣不了崽了,哪个男人会娶这个摊主的崽肯定也不是兰草生的吧,那崽们的阿妈呢”
……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容月皱眉听了个大概,指尖在天阳手心里划了划。
他们不用多说什么,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留容月在原地看情况,天阳则闪身消失在原地。
女人被接二连三的刺激,什么害怕都忘了,歇斯底里大喊:“要什么证明!那就是我的崽!是我亲自生下来的!”
她喉咙已经哑了,让人听着有些不忍。
“我为什么要骗你们不信,不信你们问,问隔壁,好多人看过小一!小一经常在摊子里跑来跑去!”她目光殷切地扫视人群,却没有人敢出声。
在勇气城,城主手握重权,但居民并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反倒是城卫,因为代表着城主和长老的意思,被普通人崇拜和畏惧。
而这位城卫队长气势十足,扫视人群时带着一阵森寒,短时间竟然没有人敢出声。
寂静过后,女人脸上的急切渐渐被失魂落魄代替,她喃喃道:“你们,你们说话啊……小一刚才还在呢……那么多人看到,那么多人……”
城卫队长嘴角微不可查的撇了撇,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得一声清亮的嗓音响起:“她说得对。”
唰唰唰,容月一下成为了注目礼焦点,周围人自发后退,在他周围空出一个小圈子。
之后他们才发现,让出的是两个人——容月手中还紧紧扣着另一人的手腕,表情愁苦且尴尬。
拽着这位刚刚给他科普来龙去脉的白袄兄,容月向前几步走进中心圈。
“我刚刚过来时,这位阿兄和我说,这个摊主结契几年,生了两个崽,大的经常在附近跑,小的还养在家,周围人都知道。”
说完还看向这位白袄兄:“阿兄,你说对不对”
穿白袄的这位路人甩着手,后悔自己几分钟前的搭腔。
他就奇了怪了,不过就是个看着柔弱的男人,那手腕又白又细,到底怎么扣住自己就是挣脱不开的!
发现甩不掉,他终于破罐破摔放弃了,认命道:“是我说的,就是有两个崽。”
容月眼角微弯,看向城卫:“看吧,崽子确实是有的,现在也确实不见了。与其纠结是谁生的,不如先喊人找找,好吗”
这位路人之前八卦时口齿清楚,有基本的条理,音量也适中,不畏缩。
加上他穿得很好,容月判断家境不错,这样的人怕城卫的几率不大,一般也比较敢说话。
果然,发现自己牵扯进来以后,他也不躲了,坦荡回答。
女人眼中重燃希望,而城卫沉下脸色,说:“是你今天看见的”
路人一愣:“我今天也才过来,没看见。”
城卫:“那也不一定就是被抢走了,说不定去哪儿玩了。”
这是人说的话吗!
围观群众饶是再蠢,此刻也感觉出不对劲来。又不是什么骗人惯犯,谁会有事没事拿自家崽子开玩笑别人没理由抢崽,但人家自己就有理由谎称丢了崽吗
就算兰草是个不能生的,那也是摊主的崽啊,现在城卫的态度,反倒像是故意的。
联想起兰草曾经是城主的第二任妻子,人群中有脑洞比较大的,想象的翅膀已经拍成苍蝇的频率了。
别人能想到,白袄兄自然也能想到。
他皱起眉说道:“你们推三阻四,在隐瞒什么难道这崽子丢了的事,你们也有份”
城卫心头猛地一跳,大声呵斥:“胡说!”
换了旁人早就吓得告饶了,偏偏那白袄兄面色不虞,倒不像害怕,反而像厌烦
容月本来要帮他说话,这会儿发现运气不错,便默不作声地看着。
“我胡说什么了,”白袄兄不笑了,气势严肃起来:“听说有人丢崽,你们作为城卫不仅不帮忙,反而怀疑别人家没有崽。正常人会这么想吗”
他越说越觉得可疑:“还有这个阿姐,叫兰草是吧城主娶过二十任妻子,早先那些可能都四五年了吧你们居然到现在还记得长相,名字,随口就能叫出来呵……”白袄兄翻了个白眼:“哪怕是我自己的妻子,过了五年都大变样了,猛然一见,我可能还得迟疑一下呢。”
众人哄笑。
城主在勇气城积威甚重,平时没人敢开他的玩笑,这会儿猛然被这么一调侃,众人新鲜极了,还有种隐秘的刺激感。
嘿,所以这位城卫队长到底是怎么认出兰草的
城卫队长脸上青红变换,精彩极了,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大手一挥:“你,对城主不敬,带走关起来!”
众人不敢笑了,一个个往回缩,生怕被城卫看见自己刚才笑了,不然岂不是要和这人一样倒霉……
可众目睽睽之下,白袄兄脸上不见害怕,反而嘲讽一笑:“你敢我阿爸可是二十长老!”
峰回路转,这一出好戏颠来倒去,忽然变成了勇气城权利斗争。
按道理城卫不应该怕一个长老之子,可长老能管得了城卫,万一得罪了人,把人抓回去的当天,就是自己从城卫位置上掉下来的一刻……
两人僵持,老实的摊主和茫然的兰草站在一边。
兰草数次想说,我的崽在哪里,可勇气似乎已经在刚才用尽,她的嘴张开又合上,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一滴滴往下淌。</p>
<strong></strong>她阿爸那一辈开始定居勇气城,曾经也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