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彭校尉遇害案最终落定,乃是因石莽党羽追杀苟正业过程中路遇彭校尉,为消灭罪证一并杀之。自此涉案者四十余人,朝中在职者六人,前朝遗留诸罪并罚,四人处斩,二人流放抄家。
当中一涉案者为保性命,向太尉、刑部侍郎等三四名朝廷重臣行贿,皆按律罚俸贬谪,其中尤以太尉石梁玉受罚最重,被贬至此时瘟疫横行的夔州为太守。
时间一转过了五月,春闱过后,朝廷又多了不少新血,年轻人们奋发向上,任职令下,只要是留在京中的,三五不时便要奏一本改革新策,季沧亭一开始还觉得朝中气氛不错,后来多了便越发烦了。等到上个月老臣们的官闱卷子一发下来,更是烦上加烦。
“徐相,虽说为官之道,多已经验事务见长,诗词歌赋为短,但这些庸官们未免也太怠惰了。不考不知道,按这个评等,只怕再过几年,这些人连三字经都不会写了。”
见季沧亭苦恼模样,徐鸣山咳嗽了一阵,道:“陛下,官闱怠于学确实是弊病,但这样的评等,其中原因与官闱出题也有所关联,成门风容,在于精研学问,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拿到卷子之后,也是大为头痛。”
“哦”季沧亭道,“成钰先前不是一直自称身体不适吗出的卷子能有多难,拿一份朕亲自做给他们看。”
随后徐鸣山就看见季沧亭拿到卷子后,先是皱眉,再是困惑,捏着下巴思考再三,神情越发凝重,半盏茶过后,最终将卷子揉成一团丢开。
徐鸣山:“陛下以为如何”
季沧亭:“也不能说难,总觉得每道题他都讲过,但是一思考便茫然不已,让人不禁想冲出去火化了出题之人。”
徐鸣山:“陛下息怒,众臣皆是深有同感。”
季沧亭叹道:“泱泱大越,满朝文武,甲等评级之人寥寥,成何体统。”
“陛下倒也不必多虑,除了老臣与户部的谢尚书外,倒是还有一人,官闱六试无可挑剔。”
季沧亭面露疑惑,翻了翻手边的卷册,终于找到徐鸣山所说的那人。展卷一览,滔滔文思,立意高远,诗词文赋上虽短了谢九那等世家子弟几分,但实务策深入民意,确如徐相所言,无可挑剔之处。
手指轻点卷上“夔州刺史石梁玉”几字,季沧亭凝眉道:“有一说一,虽然他受贿已是事实,但此人能为卓越,若无污点,假以时日,必为大越股肱之臣。”
彼时季沧亭对石梁玉的确有所怀疑,包括他那时果断弑父求取权位,乃至于处理老彭的案子时似有包庇石莽余孽的嫌疑等,教她始终对这人抱有一分戒心。可自她登位以来,这人又以非人的勤勉让她无从下手。
这次贬他去夔州,季沧亭也想给自己一段时日冷静思考一下对此人是什么看法。
“说到此人,便不得不提夔州瘟疫之事,日前有一份御史弹劾,请陛下务必圣裁。”
“哦何事”
徐相让人取了那份弹劾折子给季沧亭,道:“陛下可还记得上个月因查抄寒食散,被判押送边关充军的道人这些罪犯足有二三百余人,路过夔州时,因当地瘟疫肆虐,夔州刺史见这些人多有些医术底子,竟做出了惊人之举。”
京中这些道观乃是先帝遗毒,道观里的道人大多靠着炼制寒食散谋财害命,判个充军并不足惜。而折子中弹劾夔州刺史,乃是因其竟滥用职权,截下这些懂得些许医术的道人,带着他们去当地的瘟疫村落救治染病百姓。
季沧亭将弹劾的折子看了两遍,道:“好胆魄,他难道不知,此事若成,他最多是将功折罪,若败,他除了失职外,还要扛起这三百条人命的罪状。”
擅越职权,倘若这些道人死在夔州,被查出来便是足以革职下狱的大罪,而季沧亭一直以为石梁玉是个谨小慎微之人,被贬谪之下还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一试,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徐鸣山略有隐忧:“如此看来,夔州的疫情比前一任刺史上报的要严重得多,石梁玉去了夔州之后,疫情没有再进一步蔓延,想来他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季沧亭颔首,道:“百姓为重,他既有这个决心,朝廷也不得因夔州偏远而轻忽此事,传朕旨意,令就近三州医署全力驰援夔州,定要将瘟疫断绝。”
越武令出,地方上自然不敢不响应,短短两个月内,各地的医署大夫、药材粮秣均往夔州而去,终于赶在三伏天到来之前,将大多数瘟疫源头扑杀干净。
而与此同时,西北边境外,季沧亭收到了继位以来第一封附属国求援书。
“……说来此事还是与厄兰朵有关,乌云可汗建立西厄兰朵后,一直与王庭残部有所摩擦,而王庭残部也意图再次积蓄力量,乌云可汗虽年轻,但师承名宿,可说兵法上有我汉室之风,王庭残部不敌,便只得转向吞并境外小国。”
“匈奴王庭如今的情况可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是被乌云可汗压着打,但随时有反扑的可能,大越若出兵救援沙陀,一来展示我大越兵威,二来可震慑匈奴王庭,三来也可借此事向境内外宣告大越江山已在陛下掌握,好打消某些人的不臣之心。”
漫长的内政治理下来,季沧亭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领兵打仗出身的皇帝,这封附属国求援的国书一来,立时便提起了不少精神,一番召兵点将分析敌情,接着客套性地警告了一通匈奴王庭,不待他们回应,立即昭告天下要御驾亲征。
百姓们兴奋起来了,毕竟越武帝沙场之上的战神之姿,早为世人所传扬。而季沧亭也展现了王者气度,甚至并不动用京师兵力,轻装简从地只带着亲卫从炀陵出发,就近调集了崤关的三万旧部,大军刚一到求援的沙陀国边境,正在该国抢掠的王庭闻风便吓破了胆,一路向北逃窜,一头钻进西厄兰朵乌云部的包围圈,损失惨重。
这场战役三日之内就结束,王庭忙不迭地派出使者向大越求和,而季沧亭无视了他们承诺不再犯境的许诺,开口便要他厄兰朵东南五百里砂铁矿脉,态度极为强硬。
王庭思虑多时,权衡局势,唯恐陷入大越与乌云可汗的包夹之下,便割肉般答应了割地。
那片山脉曾在百年前由前朝割让给了匈奴,而百年后,却由新朝再度拿了回来,一时间举国欢腾,周边诸国同感上国威仪,纷纷来贺。
“陛下说的对,我们的确不该在炀陵坐困愁城,功勋本自马上得来,便该由马上确立。此后天下,再无人可动摇陛下的威信。”
班师回朝的路上,季沧亭路过夔州,忽然想起数月前此地的疫情,便带着少许人马顺路前去夔州查看情况。
六月的夔州城一如中原诸多富庶的州府一般,虽则马蹄之下多有纸钱碎屑,但在季沧亭来时,此地已经有了百废复兴之象。
空气中飘散着药味,街上到处都是喷洒药水和烫煮衣物的百姓,季沧亭边走边看,不时点头。她在崤关时为预防瘟疫,强令百姓火化所有城内外的尸体,知晓推行防疫有多难,沿路所见必定有官府推动之功。
亲眼所见疫情平定,季沧亭终于放下心来,正打算去表彰一下刺史的政绩,待去了刺史府,主簿却诚惶诚恐地告知石梁玉不在衙内。
“如今看来,疫情已定,不主动请功或可理解,为何人也不在”
“……刺史亲自在那瘟疫村住了整整一个月,最终虽瘟疫消解,但到底也因瘟疫灭绝了几个村落,大人善后时便病倒了,眼下的病患里,他是最后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