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阿金没有听清。
商津摇摇头, 也不需要阿金的搀扶, 自行回屋,将门捷列夫放门口。
这座小城的日光实在太可怕,刚才前后加起来也就晒了没到二十分钟, 此时脸已微微泛红。商津脱掉裤子和t恤,站在电风扇前吹干身体的些许汗渍后,挤掉最后那些防晒霜, 恨不得抹上厚厚的三层。来这里不足一月,防晒霜已用掉三瓶, 仍然无法阻挡她肉眼可见的日渐肤色变化。
日前腿上的伤, 擦伤的地方还有点小痂。画的纹身根本没有纹身店老板承诺说的能保留十来天, 现在却已经磨掉大半。她精心设计的“p”爱心“s”,只剩下“s”,丑得还不如不要。商津决定下午冲凉的时候就将它们搓个干干净净。
仔细抹完防晒霜, 商津拿起项链, 一会儿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看看挂坠里秃瓢小孩,无意识努了下嘴,合上照片,项链带回脖子, 穿回衣服,仰面呈大字倒床上吹着风扇闭上眼,一动不动。
直到阿金喊她吃午饭,商津爬起来, 下楼坐到饭桌前第一句话是:“金哥,你能帮我和戴老板说,我想重新回memory唱歌。”
“怎么又想重新回去了乐队那几个不是因为阿ben排挤你”阿金关心。
商津先插了句“他怎么又不和我们一起吃”,然后说:“夜市太喧嚣了,去多了我自己都有点嫌吵。钱也不稳定,全凭游客大方不大方。”
阿金考虑了一下:“说是可以说,但戴老板不一定卖我面子。上次是你自己主动跟戴老板提辞职的。现在memory好像也已经有新歌手了。”
“金哥你是块活招牌,走到哪儿人家都认你的名,戴老板一定会卖金哥你面子。我到时候向戴老板道个歉,戴老板不是小气的人,一定不会和我计较。如果已经有新歌手,那我和新歌手轮流上台。说实话,一个人唱一晚上,很不容易,我们轮班能各自得到充分休息,酒馆里客人听着也不腻味。”
阿金听完笑:“你当memory是你开的还帮戴老板安排歌手的轮班制多一个歌手还要多发一个人的工资。”
商津的眼珠子往二楼瞄,跳脱问:“他在卧室里吗没事吧”
“没事,浦哥一直这样。”说着阿金敲敲汤碗,“八爪他老婆专门给你炖的,你记得喝掉。”
“我不喜欢喝汤。等下留给济哥哥。”商津将汤碗端进厨房,和单独留给浦开济的那顿餐放在一起。出来后她问阿金:“你说‘一直’这样,是说今天实验室发生的事吗”
阿金呛了一口:“实验室发生什么事了”
“金哥,即便我没亲眼看到,也能猜到。而且,”商津笑,“我好像大概知道一些济哥哥以前经历过什么事。和实验室有关的事。”
阿金没被她的模棱两可哄住:“妹子,好好吃饭吧。”
商津讲回酒馆驻唱一事:“那金哥你记得帮我和戴老板打个招呼。”
阿金突然变得不太好说话:“你不老实交待为什么想回memory,我不帮你。”
商津看穿他:“觉得我想回memory是和你们要找的人有关”
阿金不否认:“事情没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之前,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妹子,你心别太大,如果有必要,我和浦哥不介意对你采取一些强制措施。这里是我的地盘,你逃不掉。”
商津很无所谓地扒饭:“噢。”
阿金简直一拳打在棉花上。
商津紧接着说:“你们不是说在memory等的人能帮你们找到我朋友我很好奇会是谁,所以要回memory驻唱。”
她前后反转遂他的愿老实交待了,阿金反而因意外愣了一下。
商津托腮,往二楼仰头,放大音量说:“当然,如果你愿意直接告诉我等的人究竟是谁,我也可以不是非要去memory。你们现在有我,其实等不等那个人已经无所谓了。但我实在很想很想知道对方的身份。或许也是我认识的人呢”
阿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浦开济从卧室出来了,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他下楼来,昨天算遭到商津的胁迫,今天则是主动,未芥蒂与商津同桌,而且对阿金说:“让她去。”
可以给自己加戏的机会,商津自然不会放过,喜笑颜开:“济哥哥心疼我了对么”
不用怀疑,没回她。真正让商津遗憾的是,今天她和浦开济面对面坐,她的脚不够长,伸不过去调戏他。不过见浦开济毫无疑虑地喝下那晚汤,商津又有点开心。
阿金全看在眼里,不明白她为什么能高兴得好像那晚汤是她亲手做的。
她很明朗热烈,又很奇怪,奇怪得有时候让人觉得她烦。
—
饭后,一般不在下午工作的浦开济又进去实验室。
商津无聊地到前边帮阿金看店,阿金用三轮车拖废弃家具回来时,顺便给她带了菠萝蜜和西瓜。
她逍遥快活地吹风扇吃水果,阿金大汗淋漓地整理那些废弃家具,对比过于强烈,商津有点没脸享受了,可费力气的活儿她又帮不上忙,最后取了把扇子,到阿金身边帮他扇风。
阿金浑身汗湿,t恤湿哒哒贴着背,让商津别费劲:“……干活本来就会出汗,不要回头你也一身脏还一身汗,回去坐着吧。”
商津手上晃晃悠悠,不解:“金哥,你们又不以这家店为生,为什么你要这么辛苦”
阿金转头:“又想套我的话”
“所以我现在是不能好奇任何事情”商津鼻尖上已冒出细小的汗珠。
“也不是不能说。”阿金斟酌了一下,“这家店有特殊的意义,和赚不赚钱没关系,不管怎样都会经营下去。”
商津仍对自己的商业开发方案不死心:“如果不愿意变成网红打卡地点,那就把后面装修装修吧。其实已经初具loft的雏形,再设计一下,更漂亮,住得也更舒服。”
“我和浦哥两个住,精装干什么我们现在也住得很舒服。”
“以后我回国了,东边的屋子你们不是要迎接下一位租客”
“没。不租了。遇到你这么个奇葩租客已经够了,我可不愿意再遇到第二个奇葩。”
“为什么不租了”
阿金正安顿下最后一张桌子,回避话题:“你就实话实说,是不是你自己住得不舒服才想让我装修”
商津笑问:“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在我屋里也安个空调”
阿金朝她身后唤了声“浦哥”。
商津触上他的淡淡冷冷,感觉他可能自带冷气,身周气温随他的到来降了降。她颠颠跑去双手捧上果盘:“菠萝蜜还是西瓜要不要我喂你吃手喂呢还是嘴巴喂”
浦开济只是来找阿金的,边和阿金说话边往里走,压根不看商津。
商津将刚拿起的菠萝蜜放进自己嘴里,看着浦开济的背影,吮了吮手指上残留的果汁,又觉得闷。
她坐回风扇前,躺进沙发里,一手抓着项链,一手掂了会儿手机,再次打开社交软件。
积累多日的消息依旧如洪水涌入。
而也依旧,没有一条来自她想看到的那个人。
快一个月。她的漠视,令她的逃离,成了一出笑话。
关掉手机,商津爬起来,走出二手旧货店。
她如今已经找到辨认大脖子树方向的方法,就是沿着长格桑花的地方走。
慢慢走,等抵达大脖子树下,她也摘齐了一捧。
夕阳给满树的叶子洒上碎金。
商津站在老位置仰头,才发现这个时间逆光。经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淘过的光线刺得眼睛疼。
这边阿金和浦开济讲完话,回头找商津,结果吃到一半的水果都在,她人不见,手机也丢在沙发里,没办法联系。
因为才发生过阿ben的事,阿金担心她出事:“怎么让人这么不省心。这不是住进来一个房客,是个祖宗。”
他不是第一次抱怨。浦开济也不是第一次冷漠说:“你可以不用管她。”
之前阿金总被堵得无言以对,今天阿金有话可回:“我们现在不是指望她帮我们找到人吗不能不管她。memory那里一直遥遥无期,好不容易有条额外的线索了。”
顿一下,阿金问浦开济确认:“真不把新线索先往国内透露点”
“不用。”浦开济的回应毫无迟疑,脚步亦利落地往外迈。
没见他开车,阿金奇怪:“你上哪儿”
“你不是说要管她”浦开济清淡反问。
“……”阿金惊愕。他怎么主动起来了
—
路边的格桑花开得很茂盛,被摘过的痕迹因此非常明显,还有一些花瓣掉落在地。
浦开济只是记起几次在歪脖子树下她的背影,前去碰碰运气。
运气碰对了。
她又在发呆。
浦开济站定,注视她背影片刻,问:“你从摄影作品上知道树上本来有鸟窝”
她应声转身,呆滞的目光撞来,表情茫然,脸上的水渍昭然。
浦开济微不可察皱一下眉。
商津在下意识的动作后记起自己眼里还有泪,立刻背回身,转瞬她便理智地改变主意,选择大大方方面对他。她翘起唇角无恙地擦眼泪,口吻期待问:“你有没有心疼呀”
浦开济没说话。
不过没像以往立刻转身走人。
商津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将捧在手里的花递给他:“我们心有灵犀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浦开济没接,重复问:“你从摄影作品上知道树上本来有鸟窝”
商津没个正经:“你亲我一口我就回答你。”
柔软的触感竟在她话的尾音尚未完全落下来时就在他简单的一低头间就送到她的额头上来。
商津微微愕然。
相较那天晚上,今次很清楚,在浦开济抬头的瞬间,她看到他素来清冷淡静的表情之间多出隐约一抹嘲讽。
“可以了吗”他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