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男孩子已经会隐藏情绪了, 他扬起笑脸, 恭敬喊了一声:“姐姐、姐夫。”
江令杰是江伯臣唯一的儿子, 江伯臣原本就看重他。乔姨娘被送走之后, 江伯臣亲自教养江令杰,几年下来,感情越发深厚。
尤其最近这几个月, 江令杰的文章越做越好,在读书方面展露了过人的天分,比江令宛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他对江令杰就更疼爱了。
只要江令杰考上状元, 江家何愁不能兴旺
因为带着这个期许,所以他才想让江令杰在萧湛面前露脸, 目的是想借萧湛的势, 让江令杰拜冯敬南老先生为师, 跟他学习。
冯老学识渊博、格古通今,是当世巨儒。他在诗词文赋书画方面亦有极高的造诣。除了儒家,在道家、佛家他亦是学界泰斗。
这样佛儒道俱通的大文豪, 百年难得一位。冯老在大齐有着超凡脱俗的地位。
若江令杰能拜在冯老门下, 何愁没有前程
就算不能正式拜师, 能收为旁听生,被他指点一二,也够江令杰受用一辈子的了。
“杰哥儿,你昨天不是说作了一篇文章要让你姐夫指点批评的吗快拿出来给你姐夫看。”
江伯臣的打算江令宛清楚得很,前世他就曾带着江令杰去拜访冯敬南老先生, 可惜连面都没见着。这一世,他故态复萌,想通过萧湛达到目的。
今天她头一次回门,萧湛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点评江令杰的文章,甚至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夸奖一二。
江伯臣必定会到处宣扬,说江令杰聪明有文采,作的文章连萧湛都点头认可。以此来给江令杰造势。
就算日后冯老不收江令杰,江令杰有个好名声,也不愁拜不到好夫子。
只可惜,江令宛不会让他如愿。
且不说江令杰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世在她被休弃之后上门耀武扬威,对她羞辱奚落,单江令杰是乔姨娘的儿子、江令媛的弟弟这一点,她就不可能让江令杰好过。
只不过江令杰还小,她不屑对一个孩子动手。但若是父亲以为她能接受江令杰,会让江令杰借她的势,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淡淡道:“不必五爷看,我这个做姐姐的看也是一样。”
江伯臣心道,那怎么能一样
你夸了,旁人只会说是姐姐夸弟弟,可萧湛夸了,意义就大不同了。
他笑着说:“还是五郎看吧,他文采斐然,连名儒都夸过的。”
江令宛反驳:“我也文采斐然,我也被名儒夸过啊。”
她似笑非笑道:“父亲莫非忘了,我是京华女学的头名、书院联考的魁首、还在御前听名儒讲了两年的课。其他的大话我不敢说,但指点杰哥儿还是绰绰有余的。或者说,父亲的本意并非是让人指点杰哥儿功课,而是另有所图”
她目光幽幽,洞若烛火,江伯臣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他忙扬起笑脸,心虚道:“我不过是想让五郎帮着指点你弟弟,你倒有这么多话等着我。好好好,是爹错了,不该忽略了你。”
江伯臣笑得慈爱,一副很疼江令宛的模样,又转头对江令杰说:“把文章给你姐姐吧,她可是书院联考的头名,你要多多跟着她学习。”
江令杰收到父亲的指示,眼中闪过一抹抑郁,又很快被期待濡慕所取代:“姐姐,这是我做的文章,请你指正。”
江令宛接了文章,从头到尾浏览一遍,一边看,一边点头,眼中有很明显的赞赏。
“言之凿凿,思辨高明。”
“引经据典,卓尔不群。”
“辞趣翩翩,满纸云霞。”
“是不可多得的上好佳作!”
江令宛每说一句,江伯臣的笑容就灿烂几分,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去了。
江令宛不太喜欢江令杰他知道,所以他才要他们姐弟多亲近,这样以后江令宛才能帮江令杰。
若江令杰是个平庸之人,他也不必废这么大的功夫了。但这个儿子文采斐然,出类拔萃,若不好好培养,让他拜个名师,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今连江令宛都对江令杰赞不绝口,可见他今天的安排没有错,有才华的人都是惺惺相惜的,江令宛也一定不舍得自己弟弟被埋没了。
江伯臣笑容满面,正欲开口让萧湛也看看,不料江令宛话锋一转,把他的话堵住了。
“这的确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只可惜不是杰哥儿做的。”
江伯臣哈哈一笑,很骄傲的样子:“这的确是杰哥儿作的,因为太好了,所以你不敢相信。不过这也很正常,谁能相信九岁的孩子竟然能作出这样好的文章呢”
“莫说是你,便是我头一回见杰哥儿作文章,也是吓了一跳,怀疑他找人代笔了。实际上却是没有。”
江伯臣无不满意道:“你弟弟跟你一样,都继承了为父的文采,我很欣慰。”
你欣慰个屁!
且不说江令杰根本不是你亲生的,就算他是你亲生,当年你不过是区区同进士,连正经的进士都没捞着,还有脸说自己有文采,真是好大的脸。
江令宛呵呵一笑,不理会他,只对江令杰说:“杰哥儿,你年纪不小了,应该知道弄虚作假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你跟父亲认错,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我相信父亲是不会怪你的。”
江令杰听了这话,立刻红了眼圈:“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姨娘,不喜欢我,可你不能无凭无据就冤枉我。”
他双眼含泪,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您也在书院做过学生的,应该知道弄虚作假的恶名会有什么后果,您怎么能把这样一盆污水泼到我身上来呢”
“我敬是你姐姐,本以为您能指点我,没想到你却这样污蔑于我,太让我心寒了。二姐姐已经死了,乔姨娘也被赶到庄子上去了,您难道连我也容不下吗”
不得不说,江令杰的心思是很恶毒的,他这样指责江令宛,寻常人听了,只会认为江令宛是心思狭隘,心狠手辣之辈。
这也是他的目的。
他都这样说了,他不信萧湛会无动于衷。只要萧湛相信江令宛是面甜心狠的毒妇,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哭着说:“父亲,您把我也送到庄子上去吧,这样三姐姐就会满意了。”
“住口!”江伯臣沉着脸,喝道,“你姐姐对你不了解,不过随口一问,你倒有这么多话,谁许你如此无礼顶撞长姐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
江伯臣对萧家这门亲事不知道多满意,他怕萧湛会因为江令杰的话不喜江令宛,会让萧湛这个能给他带来无限风光的好女婿跑掉。
所以,不等江令宛开口,他就呵斥江令杰了。
但是他呵斥江令杰,仅仅是因为江令杰不该当着萧湛的面乱说话,对于这篇文章是江令杰作的,他丝毫没有怀疑。
江伯臣打着哈哈道:“宛姐儿,杰哥儿年纪小,没经过事,说话冲动,性情耿直,你不要与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江令宛冷冷一笑:“我本来的确没打算与他计较,但他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他,我若不好好计较一番,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罪名”
她目光冷淡,看向江令杰:“你既然说这篇文章是你亲笔所作,那大致内容,你能复述出来吧”
我当然能!
我既然敢把这篇文章拿出来,早就做好被诘问的准备。江令宛以为这样就能难住他,简直可笑。
江令杰压着心头的恨,红着眼眶,含冤受屈道:“三姐姐是长姐,你有吩咐,我不敢不从。但若我能复述出来,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的,三姐姐又当如何”
呵,真不愧是乔姨娘的儿子、江令媛的弟弟,这母子姐弟三个人的手段真真是如出一辙。
江令宛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若我冤枉了你,便向你赔礼道歉,请五爷给你点评文章,将你举荐给冯敬南老先生。”
江令杰呼吸一顿,心头掠过狂喜,他等得就是这句话:“好。”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也有一个要求。”江令宛目光从他兴奋的脸孔上掠过,慢慢吐出一句话,“若这篇文章不是你作的,你也不配在江家待了,立刻收拾东西,到庄子上陪你的乔姨娘去。”
江令杰心中一惊,脸色微变,又立刻恢复如常:“三姐姐,你就这么容不得我吗”
他眼圈又红了,很伤心的样子。
江令宛却没忽略他眼中的惊慌,看来江令杰此时应该知道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了,所以他才汲汲营营讨好父亲,甚至造假来讨父亲欢心。
刚才自己说他不配待在江家,显然戳中了他的心事。
“怎么,你不敢了”江令宛眯起眼眸,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你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要父亲送你到庄子上去的吗现在有机会走了,你怎么又不愿意走了”
“要去庄子上是假,以退为进坏我名声才是真!”
“又或者,这篇文章不是你所作,所以你才不敢应承”
她每说一句,江令杰的身子就朝后退一步,直至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他白着脸,咬着牙道:“好,我答应。”
江伯臣见姐弟二人针锋相对,不仅没有和好,反而矛盾更尖锐了,忙劝道:“宛姐儿,杰哥儿他年纪小,不懂事……”
“父亲,杰哥儿虽然年纪小,却也跟着夫子读了几年的书了,今天的事情,就由父亲、五爷做个中间人。我若错了,自会履行承诺。若错的是江令杰,希望父亲能监督江令杰。”
“当然,父亲你也可以不答应,我就当父亲偏心,疼杰哥儿不疼我,以后我不回娘家,父亲也不要怪我!”
“你这孩子就会胡说!”江伯臣忙嗔怪道,“杰哥儿不过庶出,你才是为父唯一的嫡出女儿,为父自然更疼你的。既然你们都同意了,为父怎么可能不答应。放心吧,我一定监督。”
江令宛微微一笑:“有父亲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令杰还沉浸在江令宛说他不配待在江家那句话里,心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疑。
江令宛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身世的秘密已经被江令宛知道了吗
不,不会的,姨娘说过,这件事只有他们母子知晓,就连二姐姐都不知道,江令宛就更无知道的可能了。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p>
他要沉住气,江令宛只是无心的一句话,他不能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