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欢哥儿本来正坐着玩小木剑,听了这话,就丢了小木剑,迈着小短腿跑去,拉住了江令宛的手:“三姐姐要去上学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几天江令宛有空就陪他玩,他很喜欢江令宛,生怕她明天去上学,不能陪他了。
“你三姐姐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玩的。”何娉芳抱起儿子,笑道:“哪能带你去呢”
欢哥儿不开心地撅起了小嘴:“那谁陪欢哥儿玩啊”
江令宛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盈盈哄他:“欢哥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去学堂了。四叔去办差,三姐姐去读书,欢哥儿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留在家里照顾四婶。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再陪欢哥儿玩。”
欢哥儿这才乐了,拍着小胸脯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我们欢哥儿真乖。”
知道江令宛不是一去不回了,欢哥儿放了心,他想了想问:“三姐姐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这小家伙,刺探完情况还不忘寒暄,真是个小机灵鬼。
“准备好了。”江令宛笑着说:“笔墨纸砚,学生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把给欢哥儿做的糕点放冰窖里冷藏了,明天欢哥儿就能吃了。”
欢哥儿心满意足,“吧唧”一口亲在江令宛脸上,高兴地跑回去玩小木剑去了。
“其他我都不担心。”何娉芳又叮嘱她:“只有一条,注意提防着媛姐儿。”
何娉芳早把江令媛看穿了,她们姊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难保江令媛不使坏。
“您放心吧。”江令宛眉头一扬,脸上露出无所畏惧、满不在乎的笑容:“谁提防谁,还不一定呢。”
江令媛要作死,只管放马过来,我江令宛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
上学要起早,天才蒙蒙亮,远方的天际还挂着几颗星子,江令宛就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江令媛也来了。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江令媛却堆起笑脸:“三妹妹……”
江令宛笑望着她,一脸的嘲讽:“江令媛,你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却装模作样,摆出亲善好姐姐的模样,对我细声呵护,笑脸以对,难道你不难受吗”
江令媛:……
被噎了一下,江令媛果然不再伪装,她落下脸色,面含机锋:“江令宛,我好心与你打招呼,你却冷嘲热讽。既然你不把我当姐姐,我以后也不会再当你是妹妹。”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你从前把我当妹妹似的。”江令宛撇了撇嘴:“你这副嘴脸虽然丑陋,却比从前假惺惺的样子真实多了。还望二姐姐你多多保持才是。”
江令媛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厌恶与憎恨:“多谢三妹妹提醒,姐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你的阴险狡诈,还有你给我的羞辱,有朝一日,我江令媛会悉数讨回来!
突然她脸色一变,忙收起阴森的表情,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来。
江令宛嗤笑:“这才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了这回是想表演给谁看呐”
“什么故技重施”身后一个温润少年声音响起。
江令宛回头,见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正朝这边走,他相貌出众、气质清新,像一株挺拔苍翠君子兰,有着谦谦君子的风仪。
这少年名叫顾金亭,他的母亲是会宁侯老夫人的外甥女,因他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便与寡母一起寄居会宁侯府。
顾金亭容貌俊秀,性格温润,才华也非常出众,两年前考入京城四大书院之一的青松书院,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青松书院与京华女子书院相隔不远,三人是表兄妹,本就一起长大,如今每天一起去上学,因此更加亲厚。
江令媛面带微笑,礼貌得体的跟顾金亭说起话:“顾表哥,三妹妹跟我说笑呢。”
顾金亭望望她们姐妹,笑容和煦,语带羡慕:“你们姐妹感情总是这般好。”
虽然是跟她们姐妹俩说话,但顾金亭眼光总是从江令媛那边一闪而过,最后他会把热切又温柔的目光落在江令宛脸上,笑着问她:“宛表妹,你是不是又淘气了”
少年的爱慕含蓄又火热。
含蓄是因为他不能说,只能埋在心底,可面对心上之人时,一颗火热的心却不受控制,让他想靠近她一点,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看着顾金亭含笑的俊脸,江令宛的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是母亲,另一人便是顾金亭。
那时候她爱慕宁轩,一颗心扑在宁轩身上,根本没注意过其他男子。
母亲病逝后,她被乔姨娘陷害,父亲厌恶了她,将她撵到庄子上,来看望她的人寥寥无几,顾金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看望她次数做多的人。
他来陪她说话,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枯燥孤寂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
她一直将顾金亭当哥哥看待,根本不知顾金亭对她有好感,也从未朝男女之情上想过。
三年孝期结束,她回到侯府,没几天顾金亭的母亲——顾家姑母便带了媒人来江家,说要替顾金亭提亲求娶她。
那时候顾金亭已经金榜题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入了翰林院,前程可期。父亲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她很诧异,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要嫁给顾金亭,毕竟她是将顾金亭当成哥哥的,突然就要嫁给他了,她实在难以接受。
江令媛劝她不要太紧张,说这件事八成是顾姑母的意思,让她不要顶撞父亲,先假装同意亲事。
江令媛会去见顾金亭一面,替她问问顾金亭的意思,劝顾金亭不要同意。
到时候,拒婚的人是顾金亭,父亲就不会生她的气了。
她在庄子上待了三年,回到江家很想与父亲打好关系,就听了江令媛的建议,先答应了亲事。
……
江令媛也去见了顾金亭,回来后,她告诉江令宛,因为母亲生前照拂过顾姑母,顾姑母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所以才上门求娶她。
顾金亭也是在顾姑母提亲之后才知道此事,他将江令宛当成妹妹,心里是不赞同的。
但是顾姑母已经提亲,他一向孝顺,不忍让顾姑母伤心,也怕拒婚会坏了江令宛的名声,以后不好嫁人,就勉强同意。
如果江令宛能主动拒绝这门亲事,他会很感激江令宛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想与心上人成亲。
江令宛本来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若不拒绝,便是破坏顾金亭终身幸福的恶人。
江令宛当时就去找父亲,要拒绝这门亲事,走在半路上,被江令媛拦了下来。
江令媛说她有办法,可以不必江令宛开口,父亲就会主动拒绝亲事,还可以让江令宛得偿所愿,嫁给宁轩。
江令宛听说有办法既能解决顾金亭的难题、又能让她满足心愿,她自然满口答应。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她不会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江令媛的办法也非常简单,她要在十五那日去上香,还要穿着江令媛给她准备的衣裳。那一天宁轩也会去,他会过来跟她说话。
如果宁轩说,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她只要说,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宁轩就会来提亲。
她当时半信半疑的就去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跟江令媛说的一模一样。她果然遇到了宁轩,宁轩也的确来说了那样的话,次日宁轩就登门提亲了。
那时候宁轩已经是永平侯了,身份地位权势都不是顾金亭一个翰林能比的,父亲爱慕权势,又岂会不答应
父亲以她脾气执拗,不想嫁给顾金亭为由,拒绝了顾家表姑母的提亲,转头就答应了宁轩。
她欢欢喜喜嫁给宁轩,自以为得偿所愿,会一生幸福;自以为成全了顾金亭,他会与心上人幸福美满。
然而她错了。
顾金亭根本没有什么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他爱慕她多年,一直在等她,为了让表姑母答应亲事,他付出了许多努力。
什么表姑母为了报答母亲才提亲,什么顾表哥后来才知情……全是江令媛编造的谎言。
顾金亭满怀希望地提亲,又因为她先答应又悔婚伤心不已,浑浑噩噩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这一切,她根本不知情。还是在一年半后,她被宁轩休弃,江令媛才将实情告诉她。
那天江令媛去找顾金亭,告诉他,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她会答应顾金亭提亲不过是无奈之举,她根本对顾金亭没有分毫好感,如果有更好的亲事,她会毫不犹豫将顾金亭踢开,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
顾金亭不信,紧跟着宁轩提亲,她就答应嫁给宁轩了。
她记得江令媛当时很得意,因为她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上,哄得团团转。
而后,江令媛用无比怨恨地声音问她,她有什么好,凭什么让顾金亭念念不忘。在她伤害顾金亭,让顾金亭亲事被拒绝,颜面尽失之后,他还时时刻刻将她记在心头,暗中打听她的消息。
而她江令媛哪里比不上她,凭什么她对顾金亭那么好,他却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二姐姐江令媛爱慕顾金亭。
……
等她避到碧云庵,摄政王稳定了京城局势之后,顾金亭到碧云庵找她,再次求娶。
说实话,她当时真的动心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经历那些痛苦波折之后,顾金亭一片赤诚之心让她十分动容。
就在她准备答应顾金亭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小病,主持师太在给她治病的时候发现她之前被人下药,早已丧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生孩子了。
她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嫁给宁轩一年半,她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她不能生。
几天后顾金亭来看她,江令宛拒绝了顾金亭,让他以后不要来找她了。
顾金亭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说,就算她不嫁给他,她还是他的表妹。难道做不成夫妻,他们连亲戚也做不成了她不能这么小气。
而后,顾金亭果然经常来看她,她却不愿意耽误他,一直让他吃闭门羹。
后来她离开碧云庵,投靠了摄政王。而顾金亭官运亨通,做到尚书之位。直到江令宛死前,顾金亭仍是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只从老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在碧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远离宁轩,嫁给顾金亭。
……
如今再见故人,江令宛心中一片唏嘘。
“宛表妹。”顾金亭俊眼含笑,打趣道:“你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嗯。”江令宛认真点头,煞有介事:“顾表哥脸上没有花,但是顾表哥本身就是一朵让人喜爱的花,美味动人。”
顾金亭心头一跳,热浪上涌,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他佯作很热,撑开扇子摇了几下,想把脸上的热浪赶走:“你这丫头,就会胡说。”
伸出手,想用扇子敲她的头,却又舍不得,改为去戳她额头,却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花是用来形容姑娘家的,美味动人也不是这么用的,不许乱用。”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才没乱用,顾表哥像麻花,美味动人,一点没错。”说完,她就上了马车。
麻花!
顾金亭愣住,却不生气,只是失笑摇头,拿她没辙。
江令媛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喜悦与宠溺,那是少年男子看到心上人才会有的眼神。
她站在心上人面前,可是他视她为无物,眼里心里只有江令宛。
江令媛心头刺疼,连跟顾金亭打声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身形狼狈地上了马车。
江令宛微微一笑,这就受不了了
还早呢。二姐姐,你以后慢慢忍受吧。
……
三人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大齐朝风气开明,允许女子上学,自然也就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一套。
因此,三人坐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两边是两条可供三人坐的长凳,中间放了一个小小的茶几。
之前一直是江令宛、江令媛姐妹俩坐一起,顾金亭坐在她们对面。今天姐妹两人反目成仇,虽然还能维持脸上的和平,但坐在一起却是不可能的了。
两人分别坐在两边,顾金亭上了马车,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坐在了江令宛那一侧。
江令媛看着脸色一变,却立刻把头低下去,再抬起头时,已经一片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江令宛嘴角划过一抹嘲笑,前世江令媛就是凭着这份平静淡然欺骗她的,在顾金亭面前,她分毫不露,所以,江令宛才从未怀疑过。
只可惜,这一世你伪装得再好,也没有用了。
因为我会慢慢撕开你的伪装,揭开你的脸皮。
“宛表妹,你不是一直嫌车厢里闷吗,怎么今天没带扇子”顾金亭“哗”地撑开纸扇,体贴地给江令宛扇着。
江令宛尚未回答,江令媛就柔声说:“三妹妹之前落水,病了一场,虽然好了,但是大夫说要好生保养,所以就没带扇子了。”
顾金亭便收了扇子,盯着江令宛看,有些紧张:“仿佛是瘦了些,气色也不如从前好。”
“是啊。”江令媛道:“风荷宴上的事对三妹妹打击太大了,身上的病能好,可心里的伤口却难以愈合。”
江令媛语气担忧,眼中却满是恶毒:“三妹妹,你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些人并不值得你那般付出。你就别再想宁……”
她欲言又止,掩住了口。面上自责,用心却十分恶毒。
江令宛,你为了宁轩摘花王,不惜跳入水中,却被宁轩拒绝,颜面尽失。我就不信顾金亭会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