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正堂往外看, 前院里绿树成荫流水潺潺,条条小道皆是青石板铺就的。
张休复把状书推过去之后,还有心情继续打量院里景色, 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他性子再好,也分在什么事上。上一遭不了解江鸿德是什么样的人,碰了个软钉子, 吃一堑长一智。
官场上那些推拉算计的手段张休复不是不会,不过一直不愿意用罢了。
可,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手段。
不过两息时间, 江鸿德看完手里的状书,脸色变得难看得紧, 牙关紧咬着, 话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张状元这是什么意思”
“状书里写的明明白白,江大人何必装糊涂呢”张休复双手闲适的搭在腿上, 看上去老实规矩的不得了, 嘴里说的话却能气死个人:“建和十八年定下的律例, 户籍登记更变需在三天内完成,否则视为地方分管官员办事不力。尤其,前段时间翰林院下诏,要各地官员总计永州灾民人数,往严重了说, 江大人这是知情不报。”
他把话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这罪名可轻可重,全看江大人打算怎么处理了。”
张休复坐椅子从来不往椅背上靠,现下也是端正得很, 肩背成一条直线,仿佛在腰背之间笔了根无形的戒尺,那是十年如一日的礼教训诫,是刻进血脉里的刚正不屈。
他在翰林学士院的三年,旁的没干什么,只一门心思扑在修书撰史上,日日泡在律制典籍里。没有十天半个月看不完的大燕律例,边边角角条条状状他都记得清楚。
这种寻常人不会在意的细微律条,张休复也摸了个透,不然,没有九成的把握,他哪里会在小姑娘面前夸口能解决此事。
只一点隐患——
“我还就闹不明白了,这么一点小事而已,于我县令位子有什么妨碍”江鸿德把状书放回案上,悠悠道:“若是真如张状元所言那般严重,那你大可直接去州府告我,何必与我浪费口舌”
“江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被被罢了官赶回乡的……原本寻思您愿意放人一马的话,你我都省事儿不是”张休复笑里带着无奈,他收回案上的状书,规整折好,随即起身拱手道:“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便不多言了。”
院里寂静下来,只余男子沉稳的脚步声和行走间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时间,互相看不见神情的两人,表情都深沉的可怕,江鸿德搭在木椅扶手上的大掌再度攥紧了,青筋凸显,太阳穴旁边的肌肉因为表情紧绷而微微颤动,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蜿蜒淌下来。
江鸿德不知道,张休复却清楚,对地方官员的细律管制漏洞不少,关于户籍登记更变一事,虽有定制,却没有相关的处罚条例。
换句话说,这状告上去也是死状,知州根本不会受理,也就不存在什么“你我都省事儿”的说法了,状书递上去根本没用。
他这趟来,赌的就是江鸿德引以为傲的稳妥。
张休复已经行到了前院的院拱门,步履始终没有慢下来,他瞌了下眼,心一横脚刚抬起来。
“张休复,你以为我不敢治你吗”江鸿德声音里透着阴鸷:“关了你,神不知鬼不觉,你还怎么去告状”
“江大人不是愿意冒险的人吧”男子攥在手心的状书已经被揉搓的不成样子,被冷汗浸湿了,但转过身时,脸上还是无波无澜,他负着手:“像我这种罪臣,凡事更重稳妥,所以状书我写了两份,另一张在温老师手里。”
他话说的掷地有声半分不虚,可温宏手里压根儿没什么状书,张休复中午去那一趟,不过是把事情和自个儿的打算原原本本告诉了老师,借温老先生的名。
不过今日同江鸿德说的话,也是一句不假,只是话里引导的意图有诈罢了。
江鸿德闻言一脚踹上了身边的桌案,“吱——”的刺耳摩擦声,沉重的红木方桌被踹出去半尺有余,他怒得喘不过来气。
张休复他敢动。
温宏德高望重,虽然致仕多年,但在京里的人脉不减,江鸿德着实没这个胆量。
“好,好……”江鸿德扶着桌沿颤巍巍的站起身:“张状元这么周全的算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还不是借着先生身份暗暗撺掇自个儿学生回来同我闹让我儿子做你手里“借刀杀人”的刀……”
江晓焕上午到家时,衣裳都湿了个透,一路气势汹汹冲进里间。
江鸿德和夫人正在说话,乍见着自家儿子淋着雨回了家,又不是下堂课的时辰,还以为他是在书院受了欺负,围上来嘘寒问暖。
他江家就这么一个独子,说捧到了天上都不为过。
结果,江小公子攥着拳冷着脸说让江鸿德把县衙关的无罪灾民放了。
江鸿德当即阴了脸,觉着自个儿儿子受了别人撺掇,道;“你这是在书院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联合起外人来针对你亲爹”
江鸿德可半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至少作为一个父亲而言,他认为自个儿是问心无愧的。丝毫没考虑过自家儿子为他的言行,多余承受过什么污蔑指责与白眼。
坦诚来讲,江小公子这次突如其来的发怒也不全是因为于虞,他压抑了太久,父子之间心意不互通,早晚要爆发出来。</p>
“你是要我这个儿子,还是非要管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