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玽堂课上一番话, 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一则是学生们信得过温老先生寻的先生, 二则张休复这段时日如何处事待人的,他们都看在眼里。
至于宋玽, 平阳县统共这么一间书院,没什么“另寻他处”的机会,他有家有室做不得那撇下老小千里求学的事儿。
当然, 首要的问题是, 宋玽没有赚钱养家糊口的能力, 往前数十载, 他一门心思全扑在了读书上, 杂事半分不理。
家里过活全仗他娘子家底殷实, 陪嫁的银钱多, 能支撑他读书赶考。
宋玽的丈人是平阳一家茶庄的管事, 当初他就不同意这门亲事, 架不住自个女儿一心爱慕这穷书生,早早有了肌肤之亲, 他无法, 只得同意这门亲事。
原本还指望着宋玽日后考中进士能有出息, 没成想他学了这些年,没成果不说, 还学来一身酸气。
宋玽,这名字是他爹娘花银钱找人取的,似玉的美石, 可到底像玉不成玉。
江小公子说的半分不差,满口仁义道德,一腹蝇营狗苟。
宋玽落榜回乡时,就委婉地跟丈人提过有外出求学的想法,被丈人吊着脸子驳回了。
约摸是没辙,哪怕跟张休复撕破了脸,宋玽也只得老老实实的在书院继续读书。
经纬书院本就没有他同龄人,这遭闹下来,更得不着同窗几个好脸色,不过他专注读书,不甚在意这些。
只面皮子挂不太住罢了。
“于虞。”
于虞正挽着楚笙笙胳膊亲亲热热准备回家,路过堂上时被张休复叫住了。
男子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起整齐发髻,一袭月白长袍更显俊美,于虞堂课时一直盯着他看,讲的什么压根儿没听进去。
她这段时日被张休复提溜着读书,三天两头的抽查真是把人磨得焦头烂额。
连堂课间隙都得埋头苦读,好不难熬。
不过也不是特殊待遇,张先生一视同仁得很,哪儿学生都这样。
往日温宏也这般抽查,但于虞不怕挨训,被温老先生训两句就训两句,没什么大不了。
嘛,还是那句话,她对读书真的没兴趣,逼她也学不进去。
换了张先生就不是一码事儿了,张休复鲜少训人,就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没多少责备的意思于虞都遭不住,心绪被内疚搅得一塌糊涂。
只得埋头苦读,盼着不叫张先生失望。
所幸,张先生不知道与江晓焕说了什么,江小公子没再提要教她蹴鞠的事儿,不然蹴鞠读书两早事儿一齐压过来,简直能要了她小命。
就是江小公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说讨厌也不像,喜欢……噫,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总之纠结的不得了。
这下被叫住,还以为张先生要说她堂课走神的事儿,颈子跟冻牢了似得,动作缓慢费劲的回过头:“先……先生。”
“等一下,我有事找你。”张休复看小姑娘满脸僵硬的笑,心中虽纳闷儿但没多问。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桌案的书卷上,把崭蓝色的背面书封摁得微微下陷。
案上摆的是本新书,正面书封压在底下看不见是什么书,不过张先生买书勤得很,看书也快,拿到书院里本新书而已,再正常不过了。
于虞挽着楚笙笙胳膊跟抓了根救命稻草一般,说话的空档也不肯撒手,却被楚笙笙硬给扒拉下来了。
于虞假笑着回过头看楚笙笙,眼皮子像是抽了筋儿,拼命给她使眼色。
身前有于虞挡着,楚笙笙也不怕先生瞧见,挑了挑秀眉,笑着无声道:“保,重。”
说完跟先生行过礼,悠悠闲闲转身走了。
被落在书院孤立无援的于虞:“……”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先生,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张休复嘴唇一抿,温声道:“我待会儿送你,你先过来。”
少女耷拉着脑袋苦着脸,磨磨蹭蹭的往堂上走,方方踏上半尺高的木台,就不肯往前走了。
“怎么不过来”
于虞闻言只能再往前走几步,几步加起来走了不到一尺远。
张休复:“……”行吧,要是小姑娘离得近了他怕是也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事儿……
“咳。”他肃肃嗓子,把手下搭着的书卷递给眼前的小姑娘。
果然是要抽查。
于虞接过书卷时的神情跟吃了黄连似得,恨不得两眼一翻就这么蹶过去。
她瘪着小红嘴委委屈屈的抬起头,手里的书也不曾看:“先生,我……”
“你……日后要抄,就抄这本上的。”张休复把手收回来之后,看似随意的搭在案上,深枣色的红木桌案更显得他手指白皙,藏在桌案下的大拇指却不自在的曲了起来。
说话时他没看于虞,耳垂下的一小片肌肤隐隐泛红,敛着眼长睫颤颤,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儿。
于虞听张先生的话也不像是要她抄书,她翻过手里的书,书封上一行字‘华林诗选’。
“什么”小姑娘的话音里带着诧异。</p>
“情……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