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七月,平阳县都在缠缠绵绵的下着雨,整天见不着个日头。
不过平阳这块还算好的,永州府的暴雨下的更凶,又因临着河,洪涝冲毁了大片水田村舍,北上想求条活路灾民万余人。
平阳县这两日便零零散散得来了十来个难民,都是些脚力好的年轻人。一个个皮包骨头瘦的不成样子,在街上讨饭。
今日,约摸是龙王耍够了威风,雨终于停了下来。洒金街的商户们,天还没亮就陆陆续续的开门等生意。
这条街是青石板铺就,南北走向,通贯全县。东边不到两里地便是与其他县府相系的主街,西面是市集,算是平阳县的通衢之道。
清晨几家早点铺子挤满了人,里一层外一层,蒸笼和大锅不断冒着热气,香味勾人得很,合着絮絮的交谈声,绘成了平阳县的晨景。
街西间茶棚里,几个穿着布衣的长工聚在一头闲聊,桌上还摆着青灰色陶碗,粥已经被喝的半点不剩了。
“你们听说没,咱县那个状元回乡了。”刚合伙骂完黑心雇主,一个黝黑精悍的汉子左腿踩在长凳着,掀起短衫下摆擦了擦额上的汗,余光瞥见街上抱着书的学生,突得想起这事儿来。
立马有人接起了话茬:“姓张的那个我昨儿在家门口还看见他来着,还带着个包袱。你说他爹娘都走了,还回乡干啥”
寒窗苦读数年考中状元,想当然的,谁不盼着在京为官,有番作为。张状元才在燕京呆了三年,这次回乡也没什么“荣归故里”的阵仗,要知道隔壁县那个秀才,考完回家身后还跟着四个衙役呢。知县也出来相迎,虽然只说了些“为县里争光”“日后发达了别忘了家里的父老乡亲”之类的车轱辘话,但至少排面做足了。
这遭张状元回京,却没什么响动,教人琢磨不透。
“啧,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刚从京里走货回来,说是办岔了差事,被赶回来的。”说这话的人还带着点儿得意,前半句语调飘飘的,说到“办岔事”时,身子往前探了探,抬起只手挡在嘴边,声音也压下来,颇有两分“不可说”的意味。
“这么说能保命就不容易喽…”
几人唏嘘一番,把汗巾搭在肩上,做活计去了。
茶棚边,刘婶麻利的给眼前几个客人拾好包子,焖上一锅新粥,在围兜上抹了把手。余光瞥到街上一招眼的姑娘,扯着嗓子把人喊住了。
“于家丫头!”
于虞正侧着头跟刘瑶说话,经纬书院关了半月的门,今儿才开课。原本下雨不是什么能耽误堂课的要紧事儿,谁曾想,先生赶来授课的路上跌了一跤。
他们书院的教书先生当年是名震全府的探花,官场沉浮十几年,后来致仕回乡开了书院,三年前还教出位状元,名噪一时。奈何如今年岁大了,腿脚不利索,这次摔的十天半月不敢下地,是以今个儿才重新开课。
这停课的半个月,于虞阿娘怕她闯祸,愣是没敢把人放出门,天天拘在家里教她学绣花。绣花没学成,针线倒是浪费了不少,人也快憋坏了。
今儿乍被放出门,活像是放生的家雀,路上叽叽喳喳抱怨个不停。
听到有人喊,于虞眼神还没瞟过去嘴上就先应了:“哎。”
这声“于家丫头”喊出来,好几个人偏过头去看。县上姓于的就一家——诚渝镖局,这个名号平阳县没人不知道。别的先不论,这于虞,漂亮得就够招眼。
肤白胜雪,素齿朱唇,眉眼清清亮亮,自带两分英气。穿身绯色对襟大袖衫,扎着腰封,窈窕的身段就显了出来。
不过长得好看是一说,脾性又是另一说了,这姑娘随着她爹养出来一副豪爽性子,能上树能下河,热心肠还讲义气,碰见调戏小姑娘的流氓能追着人跑出半条街。
看看行,娶回家那是万万不能的。
但招人喜欢,也是真真儿的,这不,从刘婶那儿又得了细馅包子,俩姑娘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溜溜达达的继续往书院走。
去书院要过一条小道,道上要经过县太爷家后院。于虞最烦打这儿走,县太爷家独子同她们一个书院,素日里嚣张跋扈得很,两人在书院里就各种不对付,打过好几次,就差把书院屋顶掀了。
想想就心烦。
快到县太爷家后门时,于虞包子刚好吃完,鸭丝鲜笋馅的,汤汁把面皮浸得绵软,配着笋丁的鲜甜,好吃得叫于虞咬了下舌头,刺痛袭来。路上没人,她更顾不上仪态,张着嘴呲牙咧嘴的吸气。
她跟县太爷家就是命里犯冲。
“吃个包子…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刘瑶看得脑袋疼,一脸无奈都写脸上了。
“太好次(吃)了。”于虞含混不清的应了句。</p>
前面拐角处是陡然高出两尺的围墙,于虞脚步都快了不少,梗着脖子闷着头就想往前冲,她可不想遇上江晓焕。上月学院里办蹴鞠比赛,江晓焕犯规犯到明面上,还死不承认,指着对手的鼻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