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不好意思地笑:“我以为会有很多人,对不起啊,我不太懂。”
明雁立即安慰:“没关系的,宋叔叔说了算,安歌你别紧张!”说完,他又问,“要不要我先出去”
“没事没事。”安歌赶紧留下他。
这点阵仗,还吓不到他。但他当然要装作很紧张,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那不过七八行的剧本,在宁休的视线下。
这部戏的剧本,完整版他还没有看过,他也只看了一段。他连这部电影的暂定或已定名字,都还不知道。
他试镜的角色名叫小星,大概十三四岁,是个无父无母的混血儿,背景等等并未标注,安歌猜测应该是在北方某个山村里。这段里,是小星被村里的几个大孩子欺负,他们先是逼迫狗去咬小星。小星跑了,他们又追上去,最后扛起小星,兴高采烈地把小星丢进河里。
对于这些孩子而言,欺负这个奇怪的小哑巴,将他扔进河里,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甚至像是在庆祝,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小星的想法。他们将小星扔进水里,看他在水里挣扎。
那只被迫去咬小星的狗,其实是小星自己的狗。它挣脱开大孩子们的禁锢,狂吠着冲到河里,拉咬着、推着,想尽一切办法地将小星往岸上救。岸上的孩子们哄堂大笑,看着这一人一狗,乐得直拍腿,然后,就没了。
安歌想了想,这儿又没有水,他问宁休:“我试一下他在河里的眼神和表情,老师您看可以吗”
“随你。”宁休颔首。
反而明雁很紧张,坐得直直的。安歌朝他笑了笑,先起身,背对他们俩。安歌闭眼,脑中迅速是副北方山村图,图上有黑黄杂色的土狗,天真着丑陋笑得肆意的大孩子们,冰冷的湖水。小星被这样欺负很久了吧,每年,每月,甚至每日都要被这样欺负。
十三四岁的,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的小哑巴,该是什么样的性格
安歌继续冥想,几分钟后,他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双眼已含满泪水,却没有一滴掉下来。他缓缓回头,面向正前方的宁休。
小星有些胆怯地往回收着下巴,却又固执地看他们,看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们。他连张嘴都不能,他不会说话。小星的眉毛微微动了动,唇角也在动,他想呐喊,喊出所有的胆怯和应有的怨恨。
他的狗快要扯不住他了,小星的视线歪了歪,是在看他的狗。这时,他的嘴巴终于张开,却徒劳地无法喊出任何一句话,只有冰冷的河水往他嘴中涌去。他呛了水,痛苦得越发要瞪大他的眼睛,他的下眼睑终于再也无法盛住他的眼泪。
两行眼泪滑落,掉在水面。狗疯狂嚎叫的同时,眼泪化作水面涟漪。
他闭眼。
又是一分钟后,安歌再睁眼。
明雁不可置信地,身子前倾着看他,眼角也有两行眼泪往下落。宁休则是微微笑着看他,安歌很有自信,安歌朝他笑了笑。
明雁去洗手间洗脸,安歌留着,他觉得宁休会有话对他说。
宁休的确说了,宁休轻松道:“电影名叫《星子》,你试镜的角色,正是主角小星。”
安歌愣住了,他没想到,明雁说这只是个小角色。
“剧本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欢。在我手上快五年了,原作者是个名不经传的作者,他就写了这一部,自荐给我,被我买来。我一直想拍它,却一直找不到十三四岁,会演戏,中文为母语的混血少年。明雁向我提起你,我想那就试试吧,让他高兴。”
宁休再道:“不过这部片子真拍出来,国内没准会禁,甚至没法上映,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被观众看到,想拍吗”
安歌一点犹豫也没有,点头:“想。”
“今天我会将完整剧本给你,你仔细看看,如果觉得可以,我们签合同。”
安歌纳闷:“您,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
“问什么我觉得你足够胜任。”
“……谢谢。”
宁休手上玩着笔:“你很有天赋。”
安歌笑了笑,这不是天赋,是磨练了十年练出来的。
“那么你呢,有什么有什么想问的”
安歌再摇头,没有任何想问的,十六岁就能碰到这样的剧本,那是天大的运气,他一点要求也没有,只想好好演。
“还有些角色没有敲定演员,今年是没法开机的。”
“没关系。”好戏不怕等,“只是,最好在我十八岁前,我怕我到了十八岁就要长个,拍不了这个角色。”他上辈子是十八岁开始长的,一下蹿到一米八三。刚好是认识缪柏言三个月时,如果能早三个月,一米八三的他没准还能反抗缪柏言,不会被缪柏言一把扛起就带走,相遇的第一次就能逃脱。
宁休笑:“你很有意思,你是天生就要吃这碗饭的,这部虽还没拍,其他倒真有一些适合你的小角色,有没有兴趣片酬还可以,明雁说你家条件不好,这也是个好机会,趁暑假打工还不错。”宁休轻松地转着笔,“你虽然还小,刚刚那几个眼神,我很满意,这些角色你一定没问题。至于其他,你是明雁的朋友,你可以放心,我会派一个助理跟着你。”
安歌摇头:“谢谢您,但这个就不用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宁休想了想,也没有强求。
趁明雁还没来,宁休再问:“你下学期也是高二”
“是的。”安歌现在对宁休也尊重多了,对于认可自己的人,他很感激。
“你的将来……”
安歌诚恳道:“您虽然夸了我几句,我倒没有真的自大。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我真的有这个能力,真能走好这条路,未来大学怎么念,我会考虑的。”
说话间,明雁回来了。明雁说要去和安歌庆祝,宁休是知名人士,当然不能跟他们一起出去玩。临走前,宁休送他们到门口,宁休伸手给安歌:“小朋友,合作愉快。”
“谢谢老师。”安歌握住他的手,诚心叫了这么一声。
以戏会友,这就是演戏的奇妙之处。
反倒是明雁有些受不了他们这样,在一边直笑。
安歌背着书包,落后明雁半步,往外走。明雁在打电话给司机,安歌低头看着脚下地毯。
这条红地毯一直通到门外,安歌想,不论他终究会选择什么道路,就这样一路红毯、顺顺遂遂地走完这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