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应该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候了。
玩过几轮之后,郁南已经有些累了。
他就不运动,后坐力下手臂与肩膀都酸麻。
俱乐部有按摩服务,宫丞继续射击,郁南则去按摩。
按摩时间长达一小时,郁南按摩完,被告知宫丞在休息室等他。郁南去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恰巧听到手机在响,拿出来一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按了接听:“喂?”
“郁南。”对方说,“我是哥哥。”
说到这里,对方顿了下,有所顾虑般更正称呼,“我是严思危。”
郁南吓了一跳。
他一点都不想接严思危的电话,正要挂断,严思危像预料到了一样:“请你先不要挂断,我有话和你说。”
郁南沉默了。
对方是他的哥哥没错。
只要不让他离开郁家,他没理由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严思危。
严思危见他在听,继续道:“我听郁女士——郁阿姨说,你和宫丞在一起。”
严家在深城。
郁姿姿见郁南反应那么大,害怕严家因为距离学校近,开学后会一再强迫郁南,便拒绝告诉他们郁南的行踪,说要的等郁南自己想清楚、自愿了,才和严家再次接触。
严思危在霜山市待了很久,扔下医院事务不管,父亲给他批了长假,专门处理这件事。
严家彬彬有礼,却又不咄咄逼人,姿态放得很低。
郁姿姿实在是心软,松口说郁南其实不在霜山,而是在深城,和朋友在一起。
“可能是郁南的男朋友。”郁姿姿思虑再三,提前提儿子在严家面前出柜。
她担心郁南回到严家会因为性向被严家看不起,算是给他们光明正大地打预防针,“对方是深城人。”
严思危对此十分敏感。
他记得在马场见过的一幕,皱眉道:“宫丞?”
郁姿姿惊讶:“你怎么知道?是说的这个名字没错。看来和郁宝贝谈恋爱的人,就是他了。”
严思危更觉得不可思议:“谈恋爱?”
“嗯。”郁姿姿点头,“上个学期开始的,大半年了吧。他一心喜欢那个人呢,每次打电话都会说起。”
严思危眉头深锁,脸色很不好看。
当时他以为郁南只是一时糊涂,却没想到这段关系竟持续了这么久,郁南还这么认真。
严思危在郁姿姿面前什么都没说,连夜订了回深城的机票,先是找上了树与天承去,被告知宫先生现在已经不管理这边的事物,去集团求见也需要预约。
在郁南与宫丞游玩放松的同时,严思危还要和守口如瓶的郁妈妈周旋。
好容易拿到郁南的手机号码,才第一时间打了过来。
“嗯。”郁南回复他,“我会回去见妈妈的。”
严思危却对这点毫不担心,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喜欢他?还是说你爱他?”
郁南想了想,又应了一声:“我是认真的。”
严思危:“那他呢?”
隔着手机,严思危的提问直击郁南,“那宫丞呢?他也能对你认真?”
郁南没有说话,他觉得,宫丞应该是认真的。
严思危却说得很直接:“你还小,容易受人迷惑。可是我要告诉你,他们那种人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很多。”
郁南从来不为自己的性取向感到羞耻,不高兴地说:“你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看不起同性恋吗?”
“我是医生。”严思危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同性恋?我这么问你,是不想让你受伤。郁南,宫丞不可能对你认真,更不可能是在和你谈恋爱。”
郁南茫然了。
他放下手中的衣服,坐在长凳上。
更衣室只有他一个人,严思危的声音通过听筒说得那么清楚。
“你认识俞川。”严思危说,“去问问他就能查证我说的是不是骗你。”
“俞川的一个朋友曾经跟了宫丞半年。他说宫丞温柔体贴,为人大度,几乎让他以为可以和宫丞共度众生,很快就爱上了他。半年后宫丞与路易复合,那个人就被迫离开了。事后他足足一两年才从情伤中缓过来,他告诉俞川,宫丞其实一直都泾渭分明,从来不讲关于自己的事,是他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包养当成真,不该以为宫丞有真心。”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开始的,但是你现在的情形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等待你的只有同样的结果。”
严思危说得很委婉,怕伤及他的自尊。
郁南还是听懂了。
“包养就是包养,哪来的恋爱?”严思危揭开血淋淋的事实,“你还小,容易被有魅力有能力的人迷惑。可是同样优秀的人还有很多,你不该在他身上陷进去,更不该把它当成真的。何况我们严家本身也不差,不用你委曲求全去得到一些东西——”
郁南打断了他,愣愣道:“你的意思,是想说我被宫丞包养了?”
严思危说:“我是你的哥哥,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走错路。”
郁南说:“我不信。”
严思危以为他冥顽不灵,心疼又恨铁不成钢:“你这个傻子,宫丞是不会给你未来的。你想要什么没有?你本来就能拥有一切!”
郁南挂了电话。
他的脑子在嗡嗡作响。
甚至没反应过来严思危的用词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那次宫丞出国失联两个月,覃乐风对他说过的话适时在脑海中响起。
“宫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在包养你,所以联系断了就断了啊?你知道,毕竟他那么有钱。”
什么都不告诉他,联系说断就断,从来不谈论自己的,更不谈论未来。
就连第一次的告白,现在想起来也别具深意。
那时,宫丞只是在法国餐厅抓起餐巾,优雅地擦拭了嘴角,不经意般说了句“郁南,我很喜欢你,跟着我怎么样?”。
是他误会了。
从头到底没提过爱,更别提恋爱。
宫丞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
严思危继续打电话,郁南直接摁断了。
奇怪的是,尽管他的思绪已经病患马乱,但是换衣服的动作却有条不紊。他套上裤子,拉拉链的时候瞥到自己的纹身。
好像被视线烫到一样,他颤抖着抓过衣服穿上,将那片玫瑰完全遮住。
就这样换完衣服,他行尸走肉般走出俱乐部,到了车子旁边才想起宫丞现在应该还在休息室等他。
车里只有小周一个人,司机不在。
小周问:“宫先生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这几天见到两人似乎和好如初,对于郁南一个人走出俱乐部,小周有些好奇,难道现在不是宫先生把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吗?
郁南听见自己很冷静地说:“小周哥,宫丞包养我,没给我钱,是不是要一次性付给我一笔大的?”
只要不给钱,就不算是包养。
他就可以不相信严思危讲的话。
小周愣了下,但是他已习惯郁南的直接,忍不住笑了:“怎么会没给你钱?上次我给你一张卡,无限额的。如果你要现金,里面的钱足够你挥霍一辈子。”
小周在想,郁南倒是直率,连贪心都令人讨厌不起来。
见郁南表情茫然,小周提醒,“就是你舅舅他们来的那次,宫先生叫我交给你的,一张黑卡。”
郁南的脸色慢慢变白了。
他想起来了。
那张卡早不知道被他扔去哪里,他早已忘了这回事。
小周又说:“不过宫先生现在这么宠你,除了那张卡,等你们分手的时候你不用担心他会亏待你的。”
风吹得很冷。
郁南开口的语气也很冷,似乎被冻成了冰渣,一落地就碎了。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包养我?”
所有人,指的是宫一洛、小周、每辆车的指定司机、任叔、林茗、甚至路易。
难怪,他会得到那样的对待。
小周还没说话,就噤声了。
宫丞走了过来。
“站在外面干什么?”宫丞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儿,被告知郁南已经出来了。
郁南回头。
宫丞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一片空洞,脸色苍白,像是没了灵魂一样,让他心惊。
宫丞上前一步,皱起眉头。
郁南看着他,如同是在看一个怪物。
郁南微微侧了头,打量他眼神十分陌生,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般,要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内到外看个清楚,大到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血肉,小到每一根发丝,在他心中重新组合。
“你包养我,包养得还满意吗?”
郁南没有任何感彩地问。
宫丞脸色沉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郁南不等他回答,自己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应该是满意的,因为我上起来应该很舒服。”
他们在一起时,每天都要上床。
除了去上床,就是在去床上的路上。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车上,甚至马背上那种令他感到羞辱的地方,都是宫丞选择欢爱的地点。
被包养的玩物除了做这些还能做什么?
宫丞前所未有地有了危机感。
郁南转过身,朝马路对面走去。
马路上车水马龙,几排车在等待红灯,排起了长龙。
“南南!”宫丞追上去,色厉内荏地抓住他的肩膀。
郁南面无表情地扣住宫丞的手腕。
那双纤细的手是握画笔的,却蕴含着勃发的力量,手凉得厉害。
宫丞只觉得手腕一疼,一股怪力爆发袭来,下一秒,他就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狠狠地摔到在地。
过肩摔。
郁南机械地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秒,转身走进了车流中。
那些车纷纷避让鸣笛。
潜伏在四周的保镖不等吩咐就追了上去。
宫丞咬牙爬起来,来不及疼,郁南的身影就已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