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中光线很暗, 陆飞白手里捏着火折子, 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尤其是他看到沈穗穗一脸的坦然自若, 不免心中更为慌乱。
手里的木桶盛了半桶水, 半边膀子都跟扯断了一般, 他本是文人, 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却愣在原地, 不知说何是好。
“你..皇后娘娘怎会在此”
见沈穗穗并无开口的意思,陆飞白压住忐忑, 将水桶放下, 慢悠悠收拾了袖口, 抚平褶皱。
“陆学士三更半夜, 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处, 却要先发制人,这又是何道理。”
沈穗穗一眼扫去,瞥见他手指被火燎起了水泡,不由得笑道, “你不觉得热吗”
“热不热, 这里地处偏僻清凉爽快,我..”
“我是说你手指不热吗”
沈穗穗努了努嘴, 陆飞白低头一看,瞬间变了颜色,火折子被扔到地上, 食指和拇指已经烫得通红,起了两个豆大的水泡。
宛若薄纱的月色下,对面那人越发显得沉静怡人。
从前他只听闻沈家有个木讷的二小姐,却从未见过本尊。
与沈心怜交往的日常中,听其语气,似乎对自己的妹妹不甚关心,每每都是一副嫌弃不待见的样子,久而久之,他也便不再提起。
是以,初初见到沈穗穗,他着实吃了一惊。从前只道有人说太子妃忽然开蒙,又加上一副天姿国色,深得太子殿下喜爱,却不知太子妃是长了一副怎样的花容月貌,才能令冷静自制的太子,忽然转了秉性。
如今佳人在前,他只觉得面红耳赤,不敢直视。
他轻轻按了一下水泡,对面那人上前,拽着他的袖子一把摁进水桶里,清凉的触感让火烧火燎的灼热瞬间舒适不少,陆飞白心跳的厉害,沈穗穗松开手,审视的盯着他。
“陆学士,从前听闻你是饱读诗书,有志之士,不曾想今日入了济州,沦为赵恒的座下客。
这等荒唐的龟蚨碑大事,估计也是出自你的手笔。陆家世代清白,轮到你这里,却是要背负逆党的名声,一辈子,不,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真为你们陆家感到可惜。”
陆飞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浸在水里,低着脑袋不敢吱声。
那两个水泡已经泛黄,周边皮肉变得焦红,他越是沉默,沈穗穗便觉得他越好击破。
“这井里有什么,非得用石头盖上。”
陆飞白猛地抬头,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他面色发白,唇色酱紫,一双眼睛慌乱的转来转去。
“龟蚨碑是从此处注水,引发泉喷,继而闪现碑文。是否如此”
那人闭上眼睛,许久,方重重点头。
“那又为何封存了井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穗穗有些不解,陆飞白从水中抽出手指,眼中不自觉泛起水花。
“哭什么,陆飞白,你一个文人,怎的跟胡搅蛮缠的妇孺那般难以沟通。此事事关国运,难道你真的相信凭赵恒之力,能够给大梁子民一个太平盛世
还是你喜欢这翰林学士的位子,甘愿在此落草为寇。”
在沈穗穗眼里,赵恒的济州便是最大的匪窝,哪怕出师有名,也是篡权的贼子。
“我没想这样,过来济州也是无奈之举。沈家落难,父亲与沈大人结交颇深,难免不会受到牵连。
更何况,明年的科举,人才济济,就算我去应试,也不一定能够脱颖而出。而济州不同,他..皇上广纳天下英才,这等关口,自然比起科考....”
“陆飞白,你竟然这般妄自菲薄。”
沈穗穗有些吃惊,前世的记忆里,陆飞白最终考取了状元,三年一次的科考,他拔得头筹,在赵胤还是太子的时候。
可见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如今在赵恒这里又能保全性命,想出这等法子为他正名,陆飞白头脑应当时非常活络的。
而陆飞白亦惊诧于沈穗穗的批评,遂忍不住反问。
“我与皇后娘娘素昧平生,怎的听娘娘这番言语,像是相识已久的样子。”
“你与沈心怜幽会的时候,我都瞧见了,只不过没出声罢了。”
闻言,陆飞白面色又是一红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井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沈穗穗的手搭在木板上,敲了敲,一脸不明的看着陆飞白。
“十二个工匠。”
“你说什么!”沈穗穗瞬间移开,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参与此事的工匠,都被皇上埋进井里...”
“等等,这井水不是与碧玉泉相通若是尸体进了井里,将来难免会从碧玉泉浮出。”
沈穗穗立刻察觉不妥,后又补充。
“难道这口井与碧玉泉的连通处,已经被堵上”
“正是如此。”
陆飞白心里头罪孽深重,若非自己想出这个主意,也许这十二名工匠便不会遭此大难。</p>
沈穗穗沉思片刻,再抬首时,目光坚韧,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