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 从滁州启程之前, 再次经过渡水桥, 桥下人来人往,就连三五岁的孩童, 也都或光脚或穿鞋跑到桥中间, 对着上方悬挂的三人悄悄吐几口唾沫。
百姓皆是大快人心的样子, 朝廷免除一年赋税, 又将胡权私自征收的粮食悉数归还。至于他们谋划已久的祠堂宝坻, 也重新推平, 交还给亡故男丁的妻儿老母, 永阳城内,从未有过的安乐太平。
沈穗穗将帘子放下, 外面送别的百姓自觉地排成两队, 沿着永阳县最繁华的落水街一直排到渡水桥。那三个人跟咸鱼一般挂在上头,只不过两三日的光景, 却如同泼了一身桐油,泛着灰褐色的油光。
“赵胤, 你为何不让曹策接着说下去难道京城那个人, 你还不打算动他”
曹策所说之人,当时堂上人人心知肚明。
刚提拔的户部尚书杜修源, 从他担任户部侍郎开始, 永阳县令便雷打不动,每年孝敬。虽然做事都在暗中进行,保不过人多口杂, 如今升为尚书,行事更加便利。
“曹策为人太过耿直,还需多加锤炼。我打断他数次,可他依旧不闻不问。穗穗,朝堂之上,水至清则无鱼,曹策如果想要有一番作为,还有一条很长的路去走。
如果当时我接了他的话,又能如何他得罪了杜修源,却又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你以为杜修源的秉性,会与这泼皮无赖胡权一般,做事留诸多马脚京城里待久了,眼珠子一转,你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时候不到,留着吧。”
他轻轻一横,悠哉的倒在沈穗穗怀里,笑道。
“我带你是来游山玩水的,黜陟使大人有他自己要忙的事情。对不对,陈伯玉”
原来陈伯玉不知不觉间放慢了速度,黑色骏马与马车挨齐,不紧不慢伴在左侧。
“殿下说的极是。”
许是路上赵胤太过聒噪,待再次掀开帘子,天已大黑,入了杭州的地界,周遭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却是灯火重重,看起来好生热闹。
赵胤伸过手,从下而上望着沈穗穗,“跳下来,我接住你。”
话音刚落,娇软入怀,沈穗穗推开他,径直往前面走去。赵胤拍了拍衣裳,淡淡摇头,“没良心的。”
陈伯玉安顿好其他人等,便熟门熟路沿着一条蹊径,曲折间进了一个寺庙,香火甚好。
沈穗穗拿着竹筒,晃了晃,赵胤凑过脸,“不如我们求个签,问问子嗣繁衍的大事。”
“你可真让人心烦。”沈穗穗别过头,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她晃了晃,竹筒中掉出一根长签。
赵胤方低头捡起来,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
“今日晨时,我坐于陋室,沏一壶苦茶,茶杆纷纷竖起,原是贵人重见。”
沈穗穗跟着抬头,之间前方一个面圆肤白的和尚,穿着破败的草鞋,披着陈旧的袈裟,从佛像后头转了出来。
“大师,多年重逢,身子康健与否”
赵胤拱手行礼,陈伯玉跟着垂头,沈穗穗端望这三人,竟是旧人重逢的样子。
“托贵人的福,老衲好得很。这次贵人不告而至,不知所谓何事”
跟在和尚后头,几人并行进入一间古朴凝重的房间,沈穗穗方要坐下,便见那和尚微微发出一声“咦”,然后忽然利索的爬起来,对着那昏黄迷离的烛光,往她脸上看了几眼。
开始赵胤还坐得住,后来便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如此失礼的盯着姑娘的脸看,对于一个和尚来讲,不是什么光彩寻常的事情。是以,赵胤跟着心生疑虑,正要开口询问。
却听和尚低声问道。
“姑娘的生辰八字,可否容老衲一观”
沈穗穗扭头看了眼赵胤,心中同样有些不解,却见赵胤点点头,似是毫无提防的样子,便将生辰八字给了他。
“姑娘,稍等片刻。”
他从前襟摸出三枚铜钱,双手扣住,嘴里念念有词,不多会儿,他将那三枚铜钱抛向半空,落地观完正反,便随手捏了根茶梗,在桌上沾了水划了几道。
来回了六次,铜板每回落地,和尚眉头必然紧紧蹙起,似有万般纠结,难以诉说。最后,他握着茶梗飞快的演算起来,碗中的茶水用光最后一滴,和尚丢开手里的茶梗,长吁一口冷气。
目色沉重,而桌上的水渍也在慢慢消退,根本看不清原本的图案,沈穗穗约莫明白,这和尚是替自己卜了一挂。不由得屏住呼吸,既不相识,无缘无故起卦,便已经是极为怪异的现象了,如今和尚脸色不虞,想是卦象不吉。
他一直盯着图案,直到所有水渍消失不见,依旧不敢置信一般,双目瞪圆,这举动让赵胤与陈伯玉大为不解。
“苦雨大师,你有话直说,这样欲言又止,岂不叫人扫兴。”
说着,一手抓住沈穗穗的左手,紧紧包住,似是安慰。沈穗穗回握住他,像是丝毫不惧怕的样子。
“大师,我命由我不由天,你若窥得玄机,不如告知一二,我也好有个完全应对的法子。”</p>
苦雨回过神,目光重新落在沈穗穗身上,淡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