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玉翻了两页书,便听见殿门轻启,内侍挑着灯笼,掀开门帘,赵胤大步跨了进去,月白色华服愈发衬得他尊贵雍容。
两人于毡案前席地而坐,陈伯玉替赵胤斟满茶盏,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盏中飘着一叶一芽,上好的雀舌。因雨水稀缺,今年进贡数量远不如往年,除去皇家,寻常官宦人家更是凤毛麟角。
“林城进贡的雀舌,今年着实有些少。虽然受到大旱牵连,可总不至于这般金贵,饶是皇族,除了豫王之外,其他亲王便再也没有赏赐。伯玉,你猜,我曾在何处尝过比宫里更好的雀舌”
赵胤端着那杯茶,面色沉重,墨色星眸中,仿佛集聚了无限怒气,却又隐忍不发。
陈伯玉徐徐起身,“殿下年前曾去过益州,而益州与林城相隔不过数百里。听闻益州太守,娶了林城太守的女儿,想必,殿下在益州太守府内,尝过顶好的雀舌。”
赵胤嘴角勾起,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茶盏中的叶芽,如同雨后的嫩草,缓缓舒展开来。
“还是你了解我。益州位于战略要塞,地势复杂,多为崇山峻岭,易守难攻。而益州太守拥兵自重,父皇数次想要缴其兵权,却始终不得要法,如今他不光与林城太守勾结,更是多次与南靖来往密切。
伯玉,父皇与我都在考虑安抚使人选。为今之计,你认为谁最适合益州与林城,必须实行分化治理,林城太守将女儿作为桥梁,连通自己与益州太守的关系。要想使二人产生嫌隙,必须以利益诱之。”
“殿下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只是怕事成之后,那人愈发狂妄。从三品升为二品安抚使,沈崇自然愿意担此重任。他诡计多端,善用权谋,口舌伶俐,如此安排最为妥当。至于回京之后的封赏,殿下只需多加周全,便能让他受宠若惊。
沈崇家族,世代为奴,竟......”
陈伯玉说到半途,戛然而止,赵胤正颇有意味的看着他,眼睛眯了眯,笑道。
“接着说。”
“若不是卖主求荣,沈崇的父亲怎会成为当朝重臣沈崇也不会坐到三品大元的位置。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沈崇想做你的老丈人,将来的国丈,所以,沈良娣存在东宫,便会受其父亲影响,寻找合适机会,于太子妃不利。”
陈伯玉的嗓音有些黯哑,回忆流年,总觉得事态沧桑,白驹过隙。耳畔仿佛仍有那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可睁开眼,早已经天翻地覆。
“沈崇那个老贼,我是早晚要收拾的。可不是现在,他还有些用处。益州与林城的事情办妥,待他回京,总有机会铲除,至于沈心怜,她若敢再造次,本宫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窗外的树影斑驳,月色阴柔,如同覆了一层轻纱,崇文殿内依旧燃着地龙,冯安守在门口,忽然刮起的一阵风,如同鬼魅,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承恩殿内,今夜多了一张软塌,上面睡着的,是南靖进贡的美人,周小婉,她身姿妖娆,长相魅惑,鼻梁有些柔软的低趴,却不影响整张脸的俊俏。
陈伯玉刚饮了口茶,却听赵胤调侃一般,直说的一句话,让他兀的停了动作。
“伯玉,你如今,难不成还肖想太子妃”
他手里的茶洒了出来,将衣袍染湿,却并未开口否认,赵胤冷哼出声,将桌上的帕子扔到他怀里,极为不屑。
“若不是知你人品秉性,我是万万不会留你的。”
陈伯玉低头,袖口和前襟的水渍虽然擦干,可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殿下预备何时将真相告知太子妃。”
赵胤起身,推开那扇紧闭的木窗,冷风袭来,透过月白的华服,窜进后脖颈,连带着出了细汗的脊背,真冷。
“我却盼着她一直这般醇和淡然,若真的想起那些事情,我怕她会发疯。”
一场大火,将所有真相掩埋,无人盘查,更无一个活口流出。
他差一点就没能救出她,还好,上苍怜悯。赵胤从烧断房梁的屋子里发下了沈穗穗,彼时她正坐在地上,被几块木板压着,眼神呆滞,脸上还挂着泪痕,烟熏火燎中,她早就没了往日的灵气,形同枯槁。
赵胤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空洞而又迷茫,不管赵胤如何喊她,她都没有回应,就这般全忘记了。
“殿下,我却一直后悔,缘何当初要带你去沈家,求夫子授课与你。”
陈伯玉话音刚落,赵胤颓然大笑。
“你这就是死罪。”
死罪陈伯玉早就死了,在沈穗穗倾心与赵胤的时候,在她与赵胤私相授受的时候,在赵胤为她簪花,两人相携一笑的时候。</p>
“那场大火,的确不是沈崇命人放的,至于凶手,伯玉费尽心力,仍旧没有查出头绪。如今太子妃虽在东宫,却犹在险境。沈良娣屡次不得手,势必会再寻良机,殿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