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家回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魏平提着玻璃灯走在前头,大明宫里都挂着琉璃灯,沿着红墙一路照得人心里都是亮堂的。
“殿下回来了”殷佐到了殿内, 红曲正巧端着盆子出来, 她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再几年便要出宫了。皇贵妃问过殷佐的意思, 便准备再替他寻摸个侍候的人,他原本不打算要,只想着到时候不行将身边事丢给魏平一道处理也就是了,皇贵妃拗不过他, 只说先寻摸着, 若是有便用, 没有便照他的做法处理, “灶上正煮着醪糟糯米丸子,殿下可要吃一碗”
“这倒不用,晚间再春风得意楼吃的,这会子再吃夜里只怕要积食了。”殷佐笑道, 宫人们次第而入,服侍着他盥洗了, 又在他被窝里装上了汤婆子,殷佐白日里逛了一日,身体倒是疲累,只是精神却亢奋,见红曲准备熄灯出去, 忙叫住她,“灯且留着,我看会子书。”
“殿下仔细伤了眼睛。”红曲轻声道,“倒是白日里六公主来过,见殿下不在,略坐了一会子便走了。”
“六姐姐来找我”殷佐从床上坐起来,“既然这样明儿白日你替我跑一趟,跟六妹妹说一声,我明日过了午时下衙了去找她,还请妹妹给我留饭呢。”
“是!”红曲替他挑亮了灯芯,转身退下了。
殷佐说是看书,实则握着一卷易安词在怔怔的愣神,小少年想起白日里跟林妹妹牵手,女孩身上天然带着草木的沁香,忍不住羞红了脸,往后,往后他要跟妹妹过一辈子呢!
他一时欢喜,忍不住在被窝里打了个滚,直到天色将明,这才强迫自己睡过去。
次日当值,今日倒不用他去御书房,只在翰林院整理文书便是。
昨夜睡得晚了,可他年纪轻,白日里倒也精神抖擞,午间时候午休一会子也就把精神养回来。
他惦记着六公主,便与上峰告假半日,睡够了便去寻六公主。
自搬到大明宫来,公主们的居所便定在了安和宫,安和宫里有一处小花园,每个姐妹都分着一个三进的小院子,院子顺着山势和湖水而居,各有特色,等到了公主们年满十岁便从母亲身边搬过来。
六公主的住处在安和殿东面,她歆慕东晋谢安,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自己提了一块牌匾取名“安石斋”。
残冬已去,春日悄然无声就爬上了门角,绿色的藤蔓上开着零星的花。
殷佐到时六公主正在廊下读书。
春日里阳光温柔,她命宫人们在廊下摆了一张酸枣木的小桌子和凳子,她则坐在这里读书,阳光透过盛开的迎春在桌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照在她白皙的鹅蛋脸上,越发显出一种坚韧的美。
“六姐姐。”殷佐走近一看,才见她手中握着的是一卷罗刹文的书,少女顺着书卷一面看一面用鹅毛笔在纸上勾画。
“佐哥儿来了,坐!”六公主见他到了近前不由笑了,她将鹅毛笔放入墨水瓶里,站起身来与殷佐见礼。
“教姐姐久等啦。”殷佐坐下来,跟在六公主身边的宫人忙端上一个陶瓷杯来。
“这是什么”殷佐接过来看一眼,里头黑黢黢的,他小口小口的尝了尝,味道有些苦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是从罗刹来的,唤作咖啡,算是与茶一样的饮品,你若是尝着觉得苦,不若添些方糖和牛奶在里头——我平素就吃这个味道。”六公主浅浅一笑。
“姐姐是打着主意要嫁到罗刹去么殷佐握紧了手中的陶瓷杯。
“前庭的消息,我们虽然在后头却也不是全然不知。””六公主伸手替他添了少许牛奶,又加了一块儿方糖,“佐哥儿,我与你们都不同。”
“六姐姐。”殷佐抬眼注视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几个月的姐姐,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沉沉压在上头。
“佐哥儿。”六公主认真的注视着这个弟弟,“我年幼时候常常再想为什么我不是个皇子。同样是郭家的姑娘,姨妈性子爽利,我母妃则性子软绵,她心慕爹爹,做的最多的却是在宫里画爹爹的画像,若非有姨妈照顾着,便是宫人们也能欺负到她身上来,是以年幼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是个皇子,爹爹的目光会不会更多的停留在母妃身上。”</p>
<strong></strong>“……爹爹不是这样的人。”殷佐沉默了半晌才干巴巴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