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不肃杀, 何以见阳春。
朱檐碧廊的楼阁尽头有一扇石门, 百年之内未有人来过, 也没有专门的人前来定期打扫,里里外外都积满厚厚一层灰。
外头的新鲜空气透不进来, 里头空气稀薄且飘着尘粒。若论平日自然无人,今日一来却是两位。
二者中,一人着青衣长袍似青竹, 气质高挑秀雅,略微纤薄的背影乍一望出几分清冷。
另一人着金色锦衣,乌发是以金色玉冠扎成一束马尾,气宇本该不凡, 却因蹲在地上, 两手在一堆带鞘长剑里乱刨而尽数打破,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人模狗样。
除了地上那一堆散的七零八落的长剑,四面墙壁上也挂着各式各样的法器。
马尾的动作幅度大, 藏宝阁空间却不大,灰尘在空气中纷纷扬扬, 呛得青衣青年的眉头皱了皱, 抬手捏住鼻子。
等了片刻,不见那人有所收敛,忍不住提醒道:“你找到你想找的剑了没藏宝阁长老可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选。”
青年的声音空灵好听,有玉石相击之味,马尾挂着一张笑脸回头,说:“容卿, 快过来,帮我一块找找。”
“不知道你要找什么。”说是这么说,容卿还是上前几步,在他身旁蹲下,看了一眼地上被这人翻得惨不忍睹的剑,“劝你等会整理一下……我怕等长老回来会把你往死里削。”
“就凭那老头儿还削不死我。”马尾边说边把手里一把剑往旁边扔,又去翻下一把,“这都什么玩意儿就这些破铜烂铁压根配不上我的身份好不!铸剑长老真是食了屎了。”
……这人口无遮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容卿见怪不怪:“那你想找哪把剑”
马尾侧首看向他,漆黑的眸子亮了亮,语气态度说变就变,笑着说:“就那把金色的,前几天你和我在剑谱上看到的那把。”
容卿想了想,没想起来,马尾又喋喋不休的跟他讲了大堆,记忆才一点点慢慢回笼,他恍然道:“逐阳剑吗”
“对对对,就是那把,原来叫猪样啊——”
“……是逐阳。”
等藏宝阁长老回来时,逐阳剑已经被人取走,百把宝剑横七竖八地乱在地上,石壁上还有几处试剑时留下的逐阳剑意,架子倒的倒,乱的乱,当真满片狼藉。
上年纪的长老受不住这样的视觉冲击,险些被气晕过去。
“江钰!你个小王八崽子,别让老夫逮到你!!!”
咆哮声几乎在整座太渊山回荡,几个外峰弟子恰好在河边捉鱼,被这声音吓得差点掉下河。
“虽然明白每天都要那么来一下,可我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那能怎么办呢,江师兄今天不是要封尊了吗应该和容卿师叔一样,是位剑尊。”
“……容卿师叔回来了吗”
“回来了啊,据说是为了给江师兄庆祝,特地从云海那边赶来的。哎,友谊万岁,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名气大又这么厉害的兄弟啊。”
“做梦的时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离河最近的一名弟子沉着脸,盯着河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开口说:“如果容师叔没来,这一届被封剑尊之名的就不是江钰,而是我的师兄杨景舟。”
决赛中,场中比试的弟子是可以听从同门师兄弟的指点。
江钰这人,剑意太过锋利,且一心要强,给人的感觉急躁,只要稍稍磨这人的耐心,就不是多么难对付的人,而在他与杨景舟的比试里,前半场一直是后者占尽优势,原本以为杨景舟必然会成为剑尊,结果半路杀出个容卿。
言简意赅的指点一二,剑尊候选杨景舟即刻被江钰反杀,众人哗然。
容卿剑尊看上去年轻,其实比他们都要大一辈,江钰为人桀骜,却意外的与容卿相处的来,这次比试,不少弟子都认为是江钰受了高人指点,相当于托关系开后门,胜之不武。
另两名弟子看了对方一眼,悄声说:“其实我也觉得,江师兄的为人实在是太一言难尽,骂人时脏字乱冒,平日里的品行也不端正,好多人都对他有意见。听说上次杨师兄输了以后,江师兄还把他给打了。”
“......啥赢了还打为什么这江钰这么过分的么”
“具体的不知道,好像是说杨师兄出言不逊,然后就被打了。呵,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究竟是谁出言不逊,杨师兄素来亲和,我看呐,是那姓江的仗着有容卿师叔这个后门,无法无天。”
他们越说对江钰的称呼越是千变万化,开头称师兄,接着直呼本命,最后直接道姓江的。
......然后他们就被突然出现的“姓江的”给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一头载进河里。
江钰手里握着逐阳,从一片林子里走来,身旁是没什么表情的容卿,两人静静地望着前方的三名弟子。
这三名弟子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听进去多少,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双腿忍不住哆嗦。
他们其实是不太怕容卿的,要怕也只是怕江钰,怕他会报复。
毕竟这人生气起来就跟疯狗似的,没谁敢惹他。
“知道我想怎么抽你们吗”江钰扛大刀似的扛着剑,说道。
三人异口同声,很有自知之明:“对不起江师兄!对不起容师叔!我们不该背地里议论你们!”
江钰:“行,看在容卿的面子上就不抽死你们,自己滚到河里去抓鱼,今天不抓满一百条别吃饭了。”
容卿:“......”
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呢。
“是!!”
少年人血气方刚,说一不二扑入河中,与鱼做起了斗争。
从藏宝阁回来,一直通向太渊山清澜峰,容卿以往的住处。
路上,容卿问身旁人:“听说你和杨……”
话到一半,没了后续。
江钰提醒道:“杨景舟。”
容卿道:“听说你和杨景舟打架了”
江钰纠正:“是我单方面揍他。”
“......”容卿说,“所以是因为什么”
“他骂我。”
“就这么简单”
“什么叫就这么简单”江钰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骂我诶,骂我之前就该做好被我剁的准备,所有人都不例外。”
容卿忽然驻足,江钰双臂枕着后脑,疑惑地望向他,正准备开口,就对方一本正经地喊他:“江钰。”
听语气似乎非同小可,江钰应声:“嗯。”
“你是傻逼。”容卿面不改色地道。
江钰:“......”
容卿:“我骂你了,你准备剁我吗”
“我——”闻言,江钰神色登时变得尤其复杂,支支吾吾“我”了半天,算是输给了面前这人,实话实说道,“哎呀,行行行我说,主要就是因为他嘲讽你,再加上我看他特不爽,凭这两条理由足以让我把他往死里揍,他现在鼻子估计还歪着呢吧。”
他本就行事偏激,脾气出了名的差,谁惹他他就玩命的揍,实在揍不过就骂。
他对谁都这样,却不会对容卿如此,因为当初是这个人把他在崩溃的边缘拉了一把。
江钰身世不好,爹过世的早,从小与娘相依为命,后来因为娘亲姿色不错,年纪也不算很大,被一帮子人强行卖到青楼,三年后,也就是在江钰满十岁那年,青楼里闹出一场人命,那个时候的他还以为死的不过是那些生活不规律的嫖客,趁这间隙想法设法混了进去,本想找娘亲聚一聚,结果找到的却是他亲娘冷冰冰的尸体。
原因是肺痨。
这分明是一个可以完全治好的病,却因为自由被剥夺,加上没人给她诊治,给活生生熬死的。
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
当晚,几乎陷入绝望的幼年江钰在夜里狂奔,不知不觉奔到一莲池边,发了疯似的用手拍打湖面,又是哭又是叫,理智几乎被仇恨抹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一位青衣少年站在他面前,要比他大上几岁,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特别好看,属于那种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的。
“寻短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少年递给他一张纸,“用你的血在上面写下愿望,我会帮你。”
当初涉嫌迫害他娘亲的人尽在一夜之间暴毙,无人幸存。
思绪飘到这,江钰不由自主地偷偷瞥了容卿一眼,心说这样的一个人,杀起人来居然一点都不留情,印象差别甚大。
仿佛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容卿看过去,以他对视:“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人很特别,仿佛全身都充满了谜。”
“......抬举。”
他很少笑,所以整个人显得冷冰冰的,江钰虽然已经习惯,但觉得这人这人下去不行,白浪费一张脸,于是大大咧咧地揽过对方的肩,露齿笑道:“哥,笑一个呗”
容卿没笑,并且赏了他一个白眼。
清澜峰前,江钰问:“几天后走”
容卿:“明天。”
江钰:“不多留会儿你要不要这么忙啊太渊山掌门都没你忙。”
容卿连头都没回,直接进峰:“我不像你,要做的事很多,你如今也是剑尊了,有能力保护自己,别再缠着我了。”
“哎,我不是在找机会报答你的恩情嘛。”江钰叹道,“你咋这么不识抬举”
“......用不着。”
第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容卿便动身前往云海,这里与太渊山不同,袅袅仙气氤氲,红尘之气少之又少。
莲池中央有一座莲台,莲台的边缘叠着一圈雪白信笺。容卿立在上面,手一抬,那些信笺瞬间飘到手中,翻开,清澄的眸子粗粗扫过。
以血为字,与雪白的纸张反差极大,只是新的内容难免让人失望。
这些人要的不过都是金银财富、活命百岁、绝色美女、无上权利。
没意思,也不重要。
信笺中也分贵与贫级别,右上角印着金莲花纹路的是必须要他去实现的八百里加急之事。
当他翻开一张写有“剿灭魔族”的金莲边信笺时,眉头狠狠跳了一跳。
“烦死了,要剿灭自己去剿灭。”
屁大点事就往他身上推。
十年前,他练剑有走火的迹象,正打算清醒清醒,结果莫名其妙被人从身后一推,掉入这池底,接着有个声音莫名其妙的与他对话,等他醒来后,一张纸捏在他手心里。
“恭喜你被选为‘世界平衡愿望大师’,接下来您会收到来自各个世界人的愿望清单,这些愿望全都是为了维持世界平衡,还请您全力以赴地完成它们哦。”
容卿:“我闲的有病我才帮他们完成”
“您好,有报酬的呢。检测到您因走火入魔暴毙,这次的复活便是报酬。”
容卿:“......”
神特么暴毙,明明是有人故意推他的,这玩意儿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是谁妖魔鬼怪怪兽”
【您好,都不是的呢。我来自遥远的快穿部门,我叫诺亚,是部门的部长。之所以选中您,也是觉得您的能力与资质都非常的不错,能受我们重用。您只需要完成这上面写着的愿望,维持世界的秩序平衡。】
【例如这个世界中,反面力量过于强大,压制了正面力量,就需要您将反面的力量削弱或者毁灭,等于维持世界和平。】
容卿半阖着眼,神色冷冷,他根本听不懂这东西在说什么。
良晌,等那头没了声后,他才道:“不好意思,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转身即要走,一股绞痛突然涌上心头,像是有把刀,一刀一刀的在上面剜,接着那没有情感的机械声再次传入耳畔。
【对不起,您没有选择的权利。】
容卿不懂那黑心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目的,但一不照办胸口便会如被万蚁噬咬般,让他疼痛难忍,而且……
脚底下的莲台,中央里刻着一航小字“积分系数”,然后是他看不懂的诡异文字。
一个竖,后面跟着七个圈。
每当他完成一封信的愿望,这诡异的文字都会产生些许变化。容卿不知道这是干用的,但既然不会对他产生威胁,就没再管。
这次的信笺里除了那张写着“剿灭魔族”之外,其他的信笺都可以不管,反正威胁不到世界秩序平衡,那不知为何物的诺亚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风哗哗,雨淋淋。容卿在原地打坐,是以闭目小憩,一直到日上三竿睁眼,岸边有五六位人闯入视野。
又等了等,人越来越多,他们排排站立,昂首眺望不远处在雨中打坐的“仙人”,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无非就是在期待今天是哪位幸运儿能够实现愿望。
这些人的目光实在太过于灼热,容卿从数十封信笺中取出一张,赐予人群中一人金银财富,随意敷衍了事。
至于那封刻了莲花印的能拖多久是多久。他是剑修,又不是什么冷酷杀手,别人让他杀谁他就杀谁,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诺亚:您打算什么时候处理‘金莲信’】
这声音毫无征兆的陡然响起,容卿身形晃了晃,说:“明天。”
明天个鬼。
第二天他给准时到达岸边的人赐了一个以莲叶幻化的绝色佳人。
诺亚这次没有发声,他其实觉得容卿这颗棋子性子倔得有些不太好控制,毕竟这十年来容卿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它,怕逼得紧了会与它对着干。虽然威胁不到他这个部门部长,但痛失一位优秀的棋子对它来讲并不是好结果,于是打算再宽限容卿几天。
某一日,天边还是灰蒙蒙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容卿敷衍完人后,跟往常一样又坐了半柱香,时辰一到便动身走人,打算回房里歇着。
然而,他站起来,目光倏然被一团黑东西所吸引。
那团黑被枝叶挡的若隐若现,却在一片淡妆浓抹里格外突兀,容卿不由得多看了会儿,但是盯了半天都没瞧出那是个什么生物,还一动一动的。
对此,青衣剑尊不由得足尖轻点,上了岸后掩去气息,往那团不明生物迈步过去。
“你在干什么”容卿问。
小黑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抖了一抖,他本就是半趴在地上的,如此一来又往前趴了下去,手臂捂在腹部上,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容卿对他拿微微撅起的屁股对着自己的态度无语凝噎,好在最近诺亚没来烦他,忍着性子说:“转过来,我看看。”
也不知道这小黑东西在怕他什么,身形止不住的抖,容卿脸色稍稍缓和,语气放缓又问了一遍,然而对方还是这模样。兴许是怕自己不回答惹对方发怒,小黑球扭了扭撅起的臀部,算是回应,说他拒绝。
容卿:“......”
既然这小子敢如此挑衅,那肯定不会是怕他才抖得这样厉害。他蹲下身,直接揪住小黑球的后领,硬是把他转了个面,二人对视。</p>
长得挺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