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泷的神情犹如困兽, 一只手死死攥着断剑不肯撒手。他两眼通红地盯着明如相, 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你很得意是不是”
明如相猛然抽剑,他腿上的血花便又猛地喷涌了几分,她稍微拢了拢头发, 微笑道:“还行, 没什么好骄傲的。”
水镜上幽幽飘起明如相的名字, 这就代表着这个结果也是它认可的,秦泷败,明如相胜。
秦家家主在一旁气得跳脚, 高声嚷嚷:“孽畜还不下来在那杵着吃风呢”
秦泷前后左右都看了一圈, 那些人眼里、神情里,都是讥讽和轻蔑,不知道是在笑他被女人打败了还是在笑他输不起,好像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面看他的笑话。
后面的事情他就很恍惚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抓着他,他感觉有点头晕,视野忽轻忽重, 群魔在他耳边高声歌唱,不知道是蛊惑还是那群人的笑声。于是他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断剑, 那剑明明都断了,却好像和他有种血脉相连的呼应感,指引着他扬起手——
秦泷突然动了,他如猛兽一般抓着断剑冲着明如相飞扑而去,这一动毫无技巧可言, 好像只是凭借本能和原始驱动的野蛮搏击。
明如相还在闲撩眼皮,被他这样猝不及防一扑避之不及,虽然猛然下腰阖身堪堪擦过,还是被那剑挂了一下,鲜血瞬间浸透了肩头衣料。
站在隔离带附近的弟子虽然视野不好,却意外地十分近,此时变故突生,秦泷两眼一偏,他正好看见那双烧得发红的眼仁鬼似的盯着这边,顿时吓得一声尖叫噎在了喉咙里。他旁边站着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穿着不知道哪个野鸡门派的旧衣裳,手上都是茧子,他竟然没被这一眼吓到,反而扯开嗓子嗷地一声吼道:“他走火入魔啦!!!”
这一嗓子犹如惊天霹雳,场上顿时犹如下锅饺子似的沸腾了:
“走火入魔!”
“天哪,难道他还练邪门功夫”
“学了这些东西,果真是遭了报应!”
那人嚷嚷完才意识到他下意识嚷嚷了什么,怯怯地往高台上一看,正巧见步章身居高台之上,俯视着投下了一个漠然的眼神,他似乎被刺了一下,连忙露出一个卑怯、讨好的表情。
步章的目光根本就没在他身上停留,翩翩然地往远处掠去了。
秦泷抓着断剑飞扑,竟然将之使出了刀的气势,一把快似一把,逼得明如相连连后退。
走火入魔之后人就癫狂了,既不认人也不识事,满脑子都是暴戾的念头。比如,把面前这个人撕碎。
偏偏那块石头不知道台上出了什么事,还在尽职尽责地往出“吞云吐雾”,这次带出来的两个名字一个是孟家的,一个大概是散修,两人面有菜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秦家家主本想亲自下场将这孽障逮回来,谁知这块石头压根不让他上去——他毕竟是个老东西,石头就算是“死机”了,也不会放他通行。
他看着秦泷一刀狠似一刀的,真要把明如相剁了,急得头上冒烟,只能嚷嚷道:“秦泷!秦泷!你个混账你给我住手!!!”
步章看了看下面,又看了看平云君,低声道:“你不急吗”
平云君莫名其妙的:“我急什么,你看那下三路的手段,阿相还能吃亏不成”
他一看,明如相果然还没太吃亏,竟然还有点要反击的意思,有几个弟子都急了,抄着剑就要下场,只是这台子只有经过投名的才能进去,他们再想英雄救美都无济于事。
康缙衣就在斜对面,他急得快哭了,最后看到任孤鸣,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任师兄,任师兄,救救如相!!!”
任孤鸣顿时成了全场焦点,一群老东西看着他、年轻的弟子们也看着他,他却不紧不慢地一掀衣袍:“要我帮忙吗”
明如相快被这人逼死了,但她一向要强,这样慌乱的时候竟然摸索出了一点
应付的方法。她心下澄明,知道任孤鸣是刻意没尽快出手,想让她练一练如何应对这等毫无章法的快剑,只不过以她之力也就是勉强应对,做不到反击,她不假思索地喝道:“任师兄救我!”
谈知臣就坐在他身边,任孤鸣嘴角的笑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任孤鸣自台上一跃而起,如白鹤匀翅般御剑登空,云浪生曳出一条绚烂的云尾,乘着他一头扎进了巨大的光幕里!
水镜见半天这两位该比赛的还没上来,不由得有些急,又将两个名字点亮了一遍。他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步章也不表态,更令两人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位姓孟的子弟道:“你我的比试先放在一边,且去助任师兄一臂之力!”
对方一点头,两人竟然携着手也钻进了光幕之中!
秦泷欺负明如相一个人还行,毕竟他不知章法、血脉逆行,全靠着怒血乱劈乱砍。任孤鸣加入战局之后,他再一次被压得一边倒。
偏偏任孤鸣不但游刃有余,还要在抽剑拂身时教导明如相:“他这剑既然是从上到下劈向这个方向,那收势必然是从这个方向……”
他话还没说完,云浪生便正正当当抵在了他挥回来的断剑上,又被削掉了一小段。
明如相恍然大悟:“若我能躲开,他落空,这一剑岂非是从对肩挥来”
任孤鸣一旋身,衣摆好像比明如相甩得都讲究、好看:“他既然落空,这个剑势便偏了。”
说完又准确地膛住了一剑,半懊恼半无奈地说:“我看不行,还得回去我给你喂招,这什么玩意啊,基础都打狗肚子里了吗”
席上众人:“……”
狗肚子他爹:“……”
绝了,穹窿山果真名师出高徒,这时候还能这么开心地师兄妹分享心得现场教学,莫不是缺根弦
此时两位马后炮也翩然而至,齐声道:“我们来助你!”
任孤鸣又削掉一截断剑,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两个面带纠结的弟子道:“你们别来添乱了,去那边赶快打过吧,别耽误事。”
说完,便带着明如相又投身现场教学的事业中去了。
两位马后炮:“……”
那打吧。
金狩大比百年历史,从未出现过五人同台的混乱局面。
这俩人打一把下来,任孤鸣也正好踩着秦泷的一条胳膊给按在了地上,明如相架着剑站在旁边一掌将之击晕,两位穹窿山的大弟子站在一起风头十足,谈知臣几乎能听见旁边一群师兄弟们的尖叫声和女修们的欢呼声,任孤鸣沐浴在众多艳羡眼神里,骄傲得像个小斗鸡。
谈知臣有点走神,他终于发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知道他好,现在所有人都见到他的无二风光了。
他会越来越多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会逐渐站在他跟不上脚步的地方。
他低着头,身上的药香像是真的捧着一枝玉兰似的,幽幽地散开了。
平云君暗自输了口气。这些同辈的家主、名士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他心里得意地很,一时间连秦家家主都懒得开口去怼了,一心只盯着任孤鸣和明如相两个高兴。
啊,我教的徒弟!真好!
好在他脸上绷得很紧,要不是乌文枫和他熟识,还真看不出来那点得意。
谈澜开口道:“这个秦泷怎么会学这些东西,门主是不是得给众位一个交代今日若非是穹窿山高徒在,万一真叫他因胜负心伤人,责任在谁”
秦泷瘫在地上死狗似的,因为暂时晕过去了,那点暴躁也在随着经脉流转中慢慢消磨下去。两个弟子也分出个胜负了,水镜一晃悠,缓缓飘出一个名字,几人正准备出去,突然见水镜憋了半天,故障似的又吐出了一个名字。
“任鹤。”
看来是错认为方才境内有两场比试,任孤鸣单方面殴打秦泷,被判定成了胜者。
肉耳可听地,好几位参加大比的弟子都舒了一口气,淘汰轮任孤鸣已经出线,意味着不会有倒霉鬼轮到这位任师兄,好歹能缓一下了。
任孤鸣领着明如相往穹窿山的看台走,一路上真是众星捧月、夹道欢迎,连步章都赞道:“如相真是好女孩儿,当得上皎如舒月四字,我看真有平云君的风采!”
步夜白也接道:“我在穹窿山求学时也时常受明师姐照拂,果然是蕙质兰心、品貌兼备。”
明如相微笑着受了。
玉空玠他们根本也没太提心吊胆,只是远远打了个招呼,康缙衣和秦朔却不同了,亲自下来迎明如相。任孤鸣知道这俩人不是来找他的,非常有眼色地往后去了。康缙衣连忙拥上来急切问道:“明师姐没事吧没事吧”
秦朔嘴唇发抖,无声地看着她,只是眼里隐隐有了一点水光。
明如相心疼他这个神色,正想安慰他,旁边的一位步家弟子却搡他道:“你假好人什么!要不是因为你弟弟,明师姐能受到这样的危险吗果然小门小户就是这样,资质不行还学别人修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一门都这样!”
秦朔本来就腿脚不便,能站着全靠符篆秘术撑着,此时被人一推当即跌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很多人本来还惊诧着,见秦朔和秦泷一模一样的宗服,顿时也有点打抱不平,连话都不想帮他说一句,更别提拉他起来了。
明如相刚刚还有些笑样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正想如何反击,只见一只手突然毫不犹豫地伸出去把秦朔扯了起来,就是力道掌握得不太好,好像是直接把人拎起来了似的。随即这人又反手去推方才推秦朔的弟子,怒道:“他是他,秦泷是秦泷,你当老母鸡抱窝呢俩蛋一样!我警告你啊你手放规矩点,你说他家全都是一路货色也要拿出依据来,否则别血口喷人!”
步家子弟都蒙了,他往后踉跄一步,被人扶住后仔细地打量了这个少年:“你是谁家的,你掺和什么”
康缙衣脸色爆红:“我,我是康家的弟子!”
秦朔扯着他的手摇头:“缙衣,别说了。”
康缙衣一愣,秦朔靠在他肩膀,郑重地对明如相弯了腰:“明师姐,家弟……执念太深,伤到您,请您不要在意。”
所有人都等着明如相的回应,毕竟刚刚从生死线上走一遭的是明如相,不是其他人。
出乎意料地,明如相只是摇了摇头,她双手扶着秦朔,用了点力度:“与你无关,不必自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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