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意再次睁开眼睛时, 朦朦胧胧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色的帷幔。
他努力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床帐。而这屋子里地龙烧得正热, 他动了动手指, 想要抬起胳膊拂去额上的汗珠, 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裹在厚重的锦被中。给他盖上被的人似乎生怕他着了凉, 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绑在被子里。昏睡时尚好,这时醒了过来便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连气都喘不上来。
“咳……”轻轻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只觉得连胸腔都跟着颤动了起来。他撑着床板慢慢坐起身, 举目望去,离床榻十步远的地方正坐着一个年轻人, 听到动静后, 对方也抬眸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下,傅知意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难以言说的困惑与郁结。
还好, 还没气疯。
对视了足有半刻之后,傅知意坐直身子, 慢慢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身上的衣服还是整齐的, 但却更像是敞开之后又被人急匆匆地给盖了回来。
早在晕厥前, 他便料到了自己的秘密守不住了。但即便早有准备,在抬眼看到顾阮的眼神时,他的心还是渐渐沉了下去,想要叹上一声气。
“顾……”
“我什么都没看到。”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傅知意在片刻的怔愣后忍不住有些想笑,为这个对话, 也为顾阮那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
顾阮却没有意识到眼下自己的神情有多么古怪。他眼看着那年轻人坐起身,目光在对方身上穿着的男子衣衫上慢慢扫过,再想一想自己看到的……
“腾”地一下站起了身,顾将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手足无措。可是眼下所见的这个事实,不仅推翻了他对傅知意此人的所有认知,甚至这前后两辈子的所有仇怨与嫉恨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对傅知意的恨全源自于此人对明珠的辜负,可是事实却告诉他,这个念头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而事实上,他就该察觉的。他明明见过真正傅知意,那个男人虽然看着平和,却有着年少时锋利的锐气,与现在的这个人并不相似……再加上他自以为的“龙阳之好”,李熙宁的牺牲……是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错得离谱。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傅知意先开了口,“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在汴京的私宅。”事已至此,顾阮并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隐瞒什么。
傅知意也没有对此感到惊讶,只是抬眸打量了一下这宅子的布置,又看向他,“李熙宁呢”
顾阮冲着隔壁的屋子歪了歪头,“还没醒……”说着话,他眉头一皱,终是受不住这强装平静的气氛,开口问道,“傅知意真的死了吗。”
听到这话,床上的人在一瞬的愣神后,原本平静的神情还是微微变了。他,不,她敛下眼眸,半晌才喃喃道,“你知道了多少”
知道了多少顾阮很想说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可在瞥见那缠满了白布的胸膛时,他忽然就想通了困惑了自己多年的那些事情。一切的一切,原本迷惑不解的难题和误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脑中一片清明,从未这样恨过自己的清醒。
他什么都想通了。
“傅知蕊……是不是这个名字五年前死在东山的人不是你,而是傅知意。但你们傅家三代单传,若是傅知意死了,国公府便自此荣华不复。一定要有人承袭爵位,甚至一定要有人尚主求荣……”他尽量平静地讲着自己的猜测,但在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那本已经被惊诧之情强压下去的恨意又渐渐翻涌了上来,“你们倒是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傅家。可是明珠呢明珠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样辜负你们自己造的孽,竟要让她来帮你们背”
怎么能有脸做出这样的事
对面的傅知蕊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不自觉地别开了脸。这五年间她已经为了傅家为了亲人拼尽了全力,哪怕是现在便撂下责任也能做到问心无愧,可唯独是对赵明珠,哪怕对方说了千百遍不需要她的亏欠,她也做不到毫无歉疚。
她赔上了这一生是她罪有应得,那个姑娘却何其无辜。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不奢求任何人的原谅和宽恕,只愿赵明珠不会再为了自己的事忧心难过。
“顾将军……”姑娘的声音放轻了许多,说话时终是掀了被子,勉强自己从床上走了下来,然后对着面前的人躬了躬身,“过去那些年,是我亏欠明珠,这恩情今生难还,但还请将军……”</p>
这话还没说完,女子身形一晃,虚弱得几乎要跌在地上。顾阮本能地伸手扶了她一把,目光无意地落在了她微敞的领口上,明明看见的只是那缠得紧紧的布条,却还是让他如遭雷劈般瞬间松了手将人推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