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里的风起云涌, 似乎并未蔓延到那庄严的皇宫内院。
赵明珠急匆匆地赶到宫里时,她的父亲还在高贵妃宫里下着棋。难得圣上有这样的兴致, 与他对弈的高贵妃的神色看似轻松, 落下的每一个棋子却都经过深思熟虑, 不着痕迹地在让着对方。
在一旁看着的人还有对中原事物并不通晓的丽妃, 她的目光追随着棋盘上的黑白两子,虽来了中原足有三十年,对此却还是略显茫然。
打破这安宁气氛的是陈银的一句,“宝和公主求见。”
一听到女儿进宫了, 原本神色还有些凝重的建文帝霎时间露出个笑容来,也不理会这棋局最终会如何, 扭头便看向了门外。
赵明珠心中急切, 但进门后还是规规矩矩地全了礼,才满面忧色地抬起头, “爹爹,驸……”
“傅知意的事, 不必多言。”建文帝早就知晓她的来意,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然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提起了别的事。
赵明珠眼看着父亲的嘴一张一合, 似乎在说着近日的天气和年底的庆典,却始终听不进去半句。
她心里乱成一团,只要一想到傅知意身在牢狱中的场景,就会觉得恐惧一点点攀上背脊,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人怎么可以入狱……绝不可以……
这惶恐让她硬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抬眸看向皇帝,“爹爹,我可否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建文帝的神情一滞,打量了一眼她眼中的绝望和坚定,接着,看了看高贵妃与丽妃。
那两个女人的对视一眼,都主动笑了笑,找借口告退。陈银也带着仆从们退下。
偌大的宫殿里终于只剩下父女二人。在女儿开口求情之前,建文帝已经缓缓道,“你无非是忧心他的秘密暴露。”
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直接,饶是赵明珠已经打算直截了当地以此求情了,还是愣了愣,“爹爹……”
而建文帝未继续说下去,反倒问了她一个古怪的问题,“明珠,你觉得,你哪位兄长能做这大魏的储君”
这是个本不该对她这个女儿提起的事情,赵明珠心中一惊,连原本的恐惧都被压下去大半。但在须臾的惶惶之后,眼见着父亲耐心又坚定地等着她的回答,也努力静下心来,认真想了想。
若是寻常的公主听到父皇这样问自己,定是会思量一番这是不是皇帝对自己的试探,是不是已经防备起了自己。但她却不会如此,一来是相信父皇不会怀疑自己,二来是很清楚自己问心无愧。
所以她最终还是轻轻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听到那与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的回答时,建文帝有了片刻的怔愣,但最后还是弯下了眉眼,笑着抚过女儿的发丝,“我的明珠也长大了。”
她不再是那个单纯天真对任何人都不防备的小姑娘,却仍然纯粹良善,做父亲的怎能不欣慰
“这样才好,爹爹也能安心了。”说话时,皇帝极轻地叹了声气,脑海中又闪过了这小丫头身边的那些人。
他的女儿是这大魏朝的掌上明珠,本该安稳无忧平安喜乐的度过这一生,可为何世事总是不遂人意,偏要她几经波折苦难,尝遍辛酸。
想着,看着那仍想说些什么的姑娘,这已经垂垂老矣的帝王又问出了那句话,“你可曾有一刻嫌恶过顾阮”
“从未!”这一次,赵明珠没有半刻犹豫。
可是紧接着,她的父亲又问了一句,“那你肯为他再赌上一次吗”
女子嫁人便是这一世最大的豪赌,曾经的赵明珠赌对了人,却输给了天意,以至于再也不想掷下骰子。那如今呢
建文帝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女儿郑重思虑的神情,却在下一瞬看到了那姑娘的笑容。
她眼眸里仍是多年未改的天真与憧憬,无需一言一语,一切尽在那神情之间。
建文帝的眼底也闪过一丝动容,而那惊讶慢慢化作了无奈的宽慰,“既是如此,此事了结之后,你便与傅知意和离吧。”
明白父皇话里的深意之后,赵明珠原疯狂涌上心头的喜悦又在刹那间被担忧取代,“您要对知意做什么”
“知意……知意……”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建文帝的语气陡然急转,“若她真是傅知意,也便罢了。”
战战兢兢地维持了多日的平静,终究还是被这一句话打破了。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赵明珠的一颗心还是坠到了谷底,她登时对着父亲拜下身去,“求父皇开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