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女眷那边七嘴八舌说着内院之事时,假山后的少年公子们也在远远望着这边的场景。他们年纪尚轻,饶是家教甚严也收不住心,凑在一起时谈论的无非是哪家的姑娘更貌美一些,又或是谁又买了几个能干的奴隶,左右没什么正经事。
在场诸人之中,只有左仆射的嫡子陆攸从始至终都没开口,只带了两三个仆从站在廊下,也不与那些同辈的少年人们打什么交道。但这忠武郡王府的景色虽好,看久了也会腻。约莫过了两三柱香,他终于忍不住扭头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站在他身后的顾阮一身朴素打扮,明明可以仗着身份来做客,偏要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混进了这郡王府,饶是陆攸性子再好,也不想糊里糊涂的陪着他胡闹,张口又问了一句,“在西北那个鬼地方熬了十年,难道还会把人熬傻不成”
他是在几年前随父亲去过一次西北,那时年仅十八的顾阮已经是西北军最有名的将领了,而他最敬仰有本事的武将,当场便要拜比自己大上七岁的顾阮为师,无奈被父亲阻拦,最终只能跟在顾阮身边一口一个“大哥”叫着。
但如今一看,这哪是认了个大哥,简直是认了个祖宗。
“祖宗,”想着,他当真叫出了口,“您看够了没有”
顾阮也不理会,仍望着假山的另一边出神。他费尽心思掩藏身份混进这里来,无非是为了世子递到公主府的那张请帖,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实在是太复杂曲折了一些,就算他说出口,也不会有人信,还不如干脆闭嘴。
而且他也未曾想过,最终来赴宴的不是傅知意而是赵明珠。
“我要走了。”猝不及防的开口,他一说话便吓了陆攸一跳。
“你要去哪儿啊祖宗”陆公子闹不清现在是怎样一个情形,只能扯了他一把,叫他先站下脚步,“就算你要走,也该告诉我你这次回京住在哪里吧。”
自西北一别,两人已经足有五年未见了,但五年间偶有通信,倒也没断了联系。这次顾阮被调回都城,陆攸能算是整个汴京最高兴的人了。可这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却没能打动铁石心肠的顾将军,对方甚至连住在何处都不肯告诉他,白白辜负他一番真心。
“我住在何处,你明日便知道了。”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喧哗声,无意在府中露脸的顾阮用眼神示意他快些放手。
但陆攸生怕他这一走又出什么乱子,打定了心思不肯松开,甚至连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扯了上去,“你哄我多少回了我可不信你。”
顾阮想动手却又怕不小心伤了他,无奈之下只能握着他的手腕往回扯,两相僵持下,瞧着倒有些好笑。
宝和公主的声音也就是在这时传了来。
“陆三,你这是做什么呢”那少女似乎心情甚佳,连声音都带着笑意。
但顾阮心头却是一跳,一来是听出了对方的强颜欢笑,二来是没想到她竟在这时出现在这里。慌乱之下,他脑袋“嗡”地一声,连想都未想,就在陆攸松开自己的瞬间,随着身侧的几个仆从一起拜下身去。
陆攸只听身后“扑通”一声,顾阮竟和那几个仆从一起跪在了地上,这年头奴隶行大礼的时候都要将脑袋深深磕在地上,不让主子看到自己的面容。被拜的人身份越高,他们的头便垂得越低。顾阮显然也选择了这种拜法,与身侧的几个奴隶都恨不得将脸埋在石板里,莫说是从未谋面的人了,就算是亲近之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谁。
这人怕不是疯了吧……陆攸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久久未能回神。反倒是赵明珠又唤了他一声,“陆三,我问你在做什么呢。”
“我……我……”陆攸显然被眼下的情景吓得不轻,有些语无伦次,“玩……玩,我玩呢。”
“和谁玩你府上的人吗”赵明珠的目光又落在那几个俯身下拜的仆从身上,只觉得其中一人跪在其间有些格格不入,但对方下拜的姿态太娴熟了一些,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又看了两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又看向陆攸,“怎么也想给自己寻门亲事了”
陆攸满眼都是顾阮下拜的身影,实在是心不在焉,一连“嗯”了两声便不说话了。
赵明珠顿觉无趣,招呼着澜澜离开,“怎么撞邪了似的,澜澜走,还是去找蒋姑娘吧。”
少女本意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忽然一副“痴傻”模样,便也不再多言,又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徒留陆攸恍恍惚惚,仿佛仍在梦中似的,半天才扭头看向那已经站起身的顾阮,“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顾阮若是不愿与权贵打交道选择回避,他能理解,但这宁愿装作仆从一般俯身遮脸,也不愿让那宝和公主见到自己,这又是为了什么
“有什么可藏的那可是咱大魏朝唯一的金枝玉叶,旁人口中天仙一样的人物,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见不到呢。”缓过神之后,陆攸对他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说着话,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瞪眼睛,“等等,你久居西北见惯了蛮子们做派,不会以为咱们的公主殿下也和蛮荒之地的女人们一样,看上谁便抢谁回家吧。”
“我……”顾阮还未开口便被打断了。
“大哥,”陆攸真心实意地唤了他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满眼皆是惋惜,“可惜了,咱们这儿没那个习俗,纵然你有几分姿色,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放心好了。”
他这么一说,原本转身想走的顾阮倒是站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你怎知我没那个机会”
“怎么你还要去公主府当面首不成”陆攸只当他又在说笑,随口便道,“那日子定然凄凉。”
“为什么这么说”顾阮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却是对方没有留意到的认真。</p>
“因为公主虽好,那府里还有驸马在啊。安阳候的家世、才华、甚至是相貌,哪样不好公主与他成婚四年无子都恩爱如初,旁人又怎能比你怕是要独守空房了。”说着说着,陆攸也觉得这玩笑话说得实在是越来越没边际,瘪了瘪嘴,又将话头绕回到对方要住在何处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