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对他温柔的丹尼,这个斯文俊美的医生,也是精通审讯手腕的专家。
安赫尔沉默一会儿,问:“我们这边没有警方直接出面,跨国追捕权限为什么会交给费利佩”
梅森:“法律和正义泯灭的地方,通常有另一套规则。过境交接的时候,会进入正常程序。”
这晚他们没有回到边境线对面,住在了这里,离驻军基地不远的安全地带。
直到很晚,安赫尔才又见到费利佩,他换了身衣服,身上没有血迹。
费利佩径自走进他房间,他们站在阳台上远眺华雷斯城,夜幕重新笼罩大地,荒漠中生长的罪恶之城亮起灯火。
“现在该明白了。”费利佩看着远处。
安赫尔:“我不了解你,而你也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他点头。
“恩佐是谁的人”
“我希望你不要涉入这些事。”
安赫尔:“那很好,你走吧。”
费利佩把一杯甜牛奶搁在大理石台上,手掌握住安赫尔的手,与他五指交错,然后松开手,转身离开。
年少时,对爱恨的追逐激烈而纯粹,如果能有一个机会重新来过,安赫尔想,自己要放下倔强,也不会再让他放开手。
毕竟从始至终,费利佩是那么的爱他。
夜里,安赫尔睡着不久,不远处隐约有枪战声。
房间门打开,丹尼走了进来,用外套裹住安赫尔,将他抱到隔壁自己房间。
“怎么了”安赫尔头痛欲裂。
丹尼把他抱到床上,自己则在他身旁躺下,挡住靠窗一侧:“没事,你需要有个人为你挡子弹。”
听到这话,安赫尔拽了拽丹尼:“会有人朝这开枪”
“别担心。”丹尼一看害他紧张起来,立即哄了他一会儿。
安赫尔趴在枕头上,大眼睛清醒地睁着,安安静静看着丹尼。
“今天吓着你了,会不会怕我”丹尼的灰绿眸子恢复了温柔。
安赫尔摇头,“没关系,你永远是我的丹尼。”
丹尼笑得很舒心,修长的五指轻轻穿插在他发间:“小安赫尔,他又一次惹你伤心了”
听见“又一次”,安赫尔笑了起来:“是啊,对我好,又让我伤心,这可怎么办呢”
“离开他。”丹尼张开手。
“嗯,在尝试了。”安赫尔拽着枕头移过去,像小时候一样靠着丹尼。
外面枪声仍在持续,由于隔着距离与门窗,声音不震耳,像某种不规则敲击声。
安赫尔就在这兵荒马乱的黑暗中,慢慢道:
“丹尼,我人生中第一次等待一个人,就是在萨尔瓦多的空旷大房子里等待费利佩。”
“在他之前,世上从没什么好的事情,让我可以等。”
“所以第一次学会想念一个人,想念的也是费利佩。”
“你们就是我所有的过往。”
……
这儿的白天也不安宁,清晨天刚亮,外面停息几个小时的枪声没再响起,倒是一声火|箭弹的轰炸声震天而起,把安赫尔彻底震醒。
“上帝……”安赫尔觉得心脏要裂了。
“上帝一般也不来这儿。”丹尼正在阳台上抽烟,熄掉烟走回来,俯身拥抱安赫尔,“你睡着时太可爱了。”
安赫尔忍不住发笑:“小时候我学游泳,在水里扑腾得像个油炸丸子,你也说我可爱。”
丹尼一本正经:“那的确是最漂亮的油炸丸子。”
“丹尼……我的丹尼。”安赫尔大笑。
恢复元气的安赫尔来到阳台上,远远看见一片拥挤矮房上空腾起的滚滚黑烟,是方才爆炸导致的。
丹尼指向东南边,“一年前,那里有一伙毒|枭被一网打尽,但今天已经有人彻底取代他们,这就是这里的自然规则。”
安赫尔:“我们在做正确的事吗”
丹尼:“是的——从你父亲出现开始。这一点不用怀疑。”
自从决定听费利佩的话,离开他回到自己的生活的中,安赫尔就病了,路上不知不觉开始发烧。
途中还出了一件意外:桥上有人抛坠一具尸体,尸体掉在路中央,后一半车队被拦住。
安赫尔独自在车后座,正是被挡住的第一辆车。
很快,几台旧车围上来,有人下来朝他们开枪。
车队全车防弹改装,安赫尔一侧车窗被子弹打得裂出纹路,却仍然没碎。
“安赫尔”对讲机传来费利佩沉冷的声音。
“被围住了!距离太短,冲不开对面的车。”安赫尔按下对讲机说。
“等着。”
安赫尔压低身子,车门的防弹夹层比玻璃更耐久,子弹打在车身上的闷响像是穿过骨头。
“别出去!”安赫尔阻止司机。
他视线艰难地越过挡风玻璃 ,看见前方属于自己人的九辆黑色萨博班,全部迅速调头,纷纷碾过路基。然后撞开拦路旧车,直接挡在自己周围。
他不知道费利佩和丹尼在哪台车上。
很快,丹尼出现了,穿过外面枪声交错的混乱,径直上来,确认安赫尔完好无伤。
“开车。”丹尼拿起对讲机,轻慢、烦躁地说,“压过去。”
“什么”安赫尔没明白,却看见车队的一辆车直接加速,像只庞大的黑色野兽,从围狙自己的一辆车上碾压了过去。
全防弹改装过的越野车,重量很可怕,被碾压的车几乎成了废铁。
安赫尔:……
“他们事先应该不知道车上是我。”安赫尔摸了一下车窗,内层玻璃完好无损。
随着“压过去”的命令得到执行,丹尼的暴躁已经消散。和颜悦色道:“车队顺序完全随机,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车上是谁。”
安赫尔告别这座边境之城,原路返回国境线以北的埃尔帕索,回到属于文明和富足的领土。
体温从低烧变成高烧,昏昏沉沉中,他思考能做些什么。
“你的安赫尔已经烫成一颗油炸丸子了。”他隐约听见丹尼的声音。
“丹尼……你在嘲笑我,”安赫尔迷迷糊糊说。
他睁开眼,发现已经在私人飞机上,丹尼悠闲地准备注射针剂,针头银色反光晃了下眼。
“不不不……”安赫尔还没来得及反对,俊美的温柔医生已经完成了药剂注射。
“!”安赫尔小脸皱成一团,丹尼无奈道:“我也很心疼,但你太烫了,安赫尔,居然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
费利佩蹙了下眉,起身过来给他按住止血药棉,安赫尔呲牙咧嘴:“轻点儿,你这是报复。”
“轻点儿,你就会有一大片淤血。”费利佩手指几乎环住他手臂,“另外,我报复你什么”
美丽的空乘在旁看了,忍不住笑起来。
安赫尔尴尬地对空乘笑笑:“抱歉,天生怕疼。”
等费利佩终于丢掉药棉,把手从他手臂上拿开,安赫尔偏过头看着舷窗外,心里却是不舍的。
就不能多留一会儿么。
机舱内灯光忽然暗下来,安赫尔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费利佩,却感到他俯身靠近。
他们很近地在黑暗中呼吸交错,鼻尖轻触到对方脸颊,就这么彼此挨着。
安赫尔被他轻柔的拥抱了一会儿,听他说“晚安”,然后分开。
这真是最温柔的道别。
回到纽约,安赫尔的高烧没有痊愈,他断断续续的大病了一场。
头一天,兰格很是仔细地端详他一会儿,没等他开口,就直接拎着他去了私人医院。
兰格说:“你看起来像得了什么绝症,如果是真的,我们立刻就结婚。”
安赫尔:“……”
这个脾气火爆的大明星,亲手按住他做抽血检查,最后带他回到公寓。
安赫尔病恹恹窝在沙发上,慢悠悠道:“真遗憾,婚礼遥遥无期了。”
“没关系,只要你健康,我们可以有很长的一辈子。”兰格像只笑眯眯的漂亮大狮子,寸步不离守着他。
“兰格,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赫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笔直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要跟他说清楚。
这架势让兰格忍不住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倾身正对着安赫尔,用认真的语气说:“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知道演奏会第一眼看见你是什么感觉吗彻底迷上你了。”
安赫尔把抱枕砸过去:“说得好听,一开始就想泡我!”
兰格啧叹:“怎么办,太可爱了。”
“我……”安赫尔烧得头晕,无力地缩回去,瞪着他,“回去吧,和你每次遇到‘真爱’一样,冲动期很快会过去的。”
傍晚他又来了,把车钥匙丢在柜子上,熟门熟路摁着安赫尔把药吃掉。
兰格:“别赶我走。”
安赫尔踹他:“我虽然失恋了,但没打算再谈恋爱!”
“你是个病人,需要照顾。”
“不需要,尤其不要再打针。”
兰格挽起他袖子,指着他手臂上一片淤青:“看,上午还好好的,你高烧连走路都不稳,撞伤了对不对”
然后他恶趣味地笑笑,耳钉一闪一闪的,像个漂亮的恶魔:“你现在病了,又是个小聋子,万一出事怎么办”
安赫尔气得要揍他:“什么小聋子!”
兰格突然温柔、认真地看着他:“给我个机会,咱们重新相处一段时间,就试一试,好不好”
这就像当初对费利佩的告白。安赫尔怔了好久,原本准备的一堆说辞,都变成一片空白。
兰格,这个狡猾的家伙。
安赫尔没能彻底将他驱逐出境,兰格向他保证,会注意分寸。
他就等兰格的冲动冷却下去,根据以往经验,相信这用不了太久。
周三傍晚,他飘忽不定的体温回落到正常值,终于有了点精神。兰格就用厚外套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陪他去逛超市。
有机蔬菜区域,保湿冷柜寒气四溢,安赫尔丢几样进推车。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往收银台走。
兰格非让他现场表演一个心算价格:“算错了就嫁给我。”
“要是算对呢”安赫尔扫了几眼,报出正确数字,获得收银员赞美的目光。
兰格:“恭喜,算对了,就跟我谈恋爱。”
收银员在旁边听得直笑。安赫尔:“兰格,你幼稚!”
“可你很配合啊。”兰格耸耸肩,揽着他,转头问收银员,“我们很般配吧”
收银员笑着点头。
安赫尔跟他吵吵闹闹,一路走出超市,纽约的风总是很大,安赫尔抱着纸袋,被他围上围巾。
刚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餐厅外,恩佐走向一辆幻影。
那车是费利佩的。
安赫尔忽然安静下来,不吵不闹的看着。夜风刮过脸颊,将他额前碎发拂开。
兰格顺着他目光也看到了,没说什么,带安赫尔回到跑车上。
他们顺路,所以安赫尔清楚地看到那台车载着恩佐,在路口转向费利佩的住所。
所谓“他们的家”。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家。尽管知道恩佐背后有很深的利益或阴谋,却还是心里扎了根尖刺一般彻骨的痛。
突然回想起从前。
那些长长的岁月里,一无所有的小安赫尔积攒了很多很多的依赖,很多很多的信任,以及很多很多的爱。
他又会不会知道
回去后,安赫尔一直很沉默,坐在画架前的高脚凳上。
灵感女神眷顾,颜料板上调配出了一种很漂亮的红色调,如大西洋尽头的日出光辉。他继续为兰格画那幅肖像。
这幅画要做专辑封面,他以那天捕捉到彩色玻璃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来作兰格面目五官的涂层处理,既让人隐约感受到真实长相的完美,又不会认出兰格。
“这颜色真美,可惜你不开心。”兰格端来一杯温热的甜牛奶,放在画架旁。
“这么明显吗”安赫尔换支笔。
兰格轻轻叹口气,低头对他说:“既然费利佩和别人很开心,不如你也跟我试试”
话音未落,他微微俯身抱住坐在高脚凳上的安赫尔,在他颈侧落下一个亲吻。
安赫尔抑住那双蓝眼睛里委屈的泪,止不住颤抖,摇头对他说:“兰格,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和他太像了。”
“那么再仔细看看。”兰格很温柔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触摸那头漂亮的红发、剔透的钻石耳钉,以及眼角,“你知道我们不同,这就够了。”
“安赫尔,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收紧手臂,安稳长久地拥抱他,就像拥抱所有错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