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被扎得对穿的卫绾, 幽幽地喘着气, 但始终无法平复过来。她的眼睛干涩得难以挤出一滴泪水了。
如果可以, 她现在便走上去, 告诉那个少年郎,这是她当年说过的蠢话, 只是因为不了解他, 人云亦云, 不可作真。
夏殊则寸步难进地立在那里,偏薄的嘴唇轻轻动了下,漆黑的眼瞳如一波死寂的冷水, 冷意从头麻痹到双足。
他在灯笼无法撒下光辉的黑暗之中小立片刻,卫家那一双儿女已经走远了, 也没察觉到身后有谁驻足过, 并且已经远远离开。
夏殊则大病了一场,他因为寤生,从小身子比别人弱,皇帝都怕他早夭了,后来他开始习武,三年之后便已不在大病连小病了,
只是突然又病来如山倒,人憔悴了不少。
休息了两个月,人从病中恢复过来, 双颊清瘦,整个人都更靡废和冷漠了些。
高胪将军很快发现,
常出宫夜游的主公对这件事似乎失去了兴致。逮着机会出洛阳,与主公前往河西,路上高将军不住地说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新婚的郎君满面红光,从三川说到五岳,一直从自己说到了主公身上,“卫家三娘子,主公看如何?”
马背沉郁的少年,淡淡道:“胆小类鼠。”
卫绾随着黑雾飘着,跟在他们身后,被这句评价所惊——原来殿下知道她胆小啊。
那他怎么又要娶她,不知道会把她吓破胆的么?
高将军微微一笑,抚着并不存在的髭须道:“那看来,主公是对她无意了?也好,那卫三娘子我看配不上主公。”
“大胆。”
本是在说笑,高胪平日里大不敢拿主公取笑,被这么一喝自然皮实了,也不再嘴欠,只是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道:原来还是不能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画面一转,又是皇宫深处,卫绾救了失足落水的齐王殿下,赶来的徐夫人将儿子一把搂入怀里,哭天抹泪儿地哀嚎,后怕地抚着儿子的背,不住地对卫绾道谢。
那时殿下就站在旁侧,唇若英华,温和地看着她。
一直到薛夫人催促人带着卫绾去换裳,他的目光才不着毫墨地收了回。少年的心仿佛又有了死灰复燃的动向。他将心里原来对卫绾的想法推翻,认为她是一个永远带着善意的勇敢的小姑娘,她拉着他在洛阳街市里奔跑的时候,那种狂奔御风之感,仿佛还是昨日……总之,他又想娶她了。
他要计划,让陛下看到她的好,而且要在楚王成婚之后,如此一来,陛下再要赐婚,也只能是赐给他。他要拿下并州的军权,直扼住京畿咽喉,让陛下和楚王都不敢小视,他要让卫绾不能如以前那两个素昧谋面的女孩儿一样不明不白死去,他要保护着她。
她是庶女,他是不得宠的皇子,本该互相温暖着一生的。
夏殊则多了那么一点零星的希望,一日复一日地开朗和温暖起来,眉梢终日携着一丝春阳般的暖融之意,看得东宫上下大为诧异。
太子殿下素日里冷漠如冰,生人近不得三尺,一身玄裳冷艳而华贵,高高在上,睥睨万千,对女子又从无温柔,让人怎敢肖想?
可却连小内监们都说,殿下是撞开了一朵桃花来了。
东宫里的桃花,倏然夜放千树,夭夭盛开。
画面又是一转,仿佛已垂垂老矣的男子,手里捏着一捧已经枯萎风干,连余香都已吝啬散发的岭南桃花,死气沉沉地望着窗外,眼中再无亮泽。
卫绾瞅着心痛,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一眼。
那男子心里的声音,还是飘入了她的心底,慢悠悠地回响着。
——卫绾,如有来生,但求你我不再相识。
那一生谁也没有好过过,他的希望被打碎之后,又成了绝望,让他们都失去了一切。
卫绾痛苦之中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从前对自己如此冷漠,春日宴上几乎吝啬一语,出洛阳城时,他云淡风轻地说着“你怕孤”,承诺为了她退婚,不惜自污……
上辈子,那些看似无心的相逢太过潦草,潦草到她竟完全记不得这世里那寥寥可数的上元灯会里,已没了那个戴着鬼面具喜欢立在阴暗处的少年。
关于她的一切,他果然都没想过再参与了。
他没有来,那么,便让她往。
他们终归是要在一起的。
夏殊则从寒夜的噩梦里醒来,梦中之景犹如昨日,他望向窗前一方檀木桌案,案上燃着一盏桔色的暖灯,火烛幽幽,时明时灭,窗外的冷雪扑簌簌地侵袭着窗棂,发出不断的啪嗒声。
寒气入体,夏殊则捂着苍白的唇咳嗽着,趿拉着双履下榻,将灯火护住,点燃了屋内所有的火烛。
窗子忽然被打开来,露出外头隐隐约约可见一丝光亮的景致。
他忽然身子一滞。
那朔风连绵的雪夜里,冒着鹅毛般的絮雪,身影单薄的女孩儿,都不知道立了多久了,发丝上、斗篷上全是晶莹的雪,几乎将她的面颊模糊了。
他静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推开门几乎踉跄地冲了出去。
“阿绾!”
天寒地冻的,她竟一直傻瓜似的站在雪里!
都没有人来劝么?
此情此景竟然不是梦。他每夜都会梦到的女孩儿,竟然真的回来了,她的手臂冻得僵硬,几乎不能抬起来,直至他真实地笼住她的身子,感受到她齿关的战栗,卫绾才仿佛活了过来,伸臂将他紧紧抱住,瞬时便红了眼睛。
“殿下,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