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慢慢看着,放任自己沉溺在这股美之中,片刻都起不来身。
吃菜说话,酒过三巡,三叔扶邹德成与另一老太监先下桌,回来后桌上众人耍了一圈酒令,气氛渐松。
又喝了几巡,李敛还八风不动着,张和才却已两眼迷离了。
这里众人都知他没什么酒量,也不催逼,三叔和李敛搀着他下桌,去了后方卧房里。
扶张和才躺下来,李敛扭头道:“三……哥,我一个人就行。”
三叔点点头,却并不离开。
打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李敛,他道:“我几人凑的一对镯子,趁着这时候给——你拿着,别推了,拿着。”
李敛推拒的手停下来。
她没有这个年纪的长辈,更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以这种身份何种面目,踏入他人的岁月中。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
停顿许时,她最终淡漠地道:“我不缺银子。”
三叔道:“和才跟我说了,你是做大生意的,我知道,但你仍拿着罢。”
他道:“这是规矩。”
李敛在原地站了站,慢慢接了。
她垂眼道:“我得给你磕头么。”
三叔温声笑了。
他抬手拍了拍李敛的头,道:“和才是不是和你说我重规矩,委屈你了”
躺在榻上的张和才忽而醉声道:“嗬——我哪儿敢啊!”
李敛:“……”
三叔:“……”
笑了两声,三叔扯过薄被给他盖上,二人掩上门走出去。
站在院子里,三叔面对李敛,拢着袖道:“和才和我说了一些你的事,说得不算多,不过也够了。”
他慢慢道:“你们江湖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旁人,何况我们这号儿人,更是受不住,不用你磕头,折煞了。”
李敛垂眼看着不远处的草窠,一只手背在身后,指尖相搓,沉默出一些不知所措。
三叔道:“七娘——”
李敛看了他一眼。
他笑道:“和才管你叫七娘,我这么叫着,也成罢”
“……”
李敛吸口气,默然点头。
“七娘,和才他这个人,心里软得都不能碰,就是嘴上厉害,占便宜也是它,吃亏也是是它。我们这么一大票人有的是他爹的旧友,有的也就是小时候在宫里对他抬了抬手,这点儿恩他都记在心里,天南海北的给我们拢在一起,背在背上养,到哪都带着。这些年过来我都瞧着呢,他是真的不容易。”
三叔道:“七娘,江湖有江湖的苦,草庐有草庐的难,我今年都六十二了,苦点儿就苦点儿,死了都没多大干系,就是指望你以后多体谅体谅他,别叫他再做难。”
“……”
李敛除了默然垂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和才再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样子的李敛。
靠住床头,她双腿交叠半躺着,低着眉眼,瞅着肚子上的一副银镯子。镯子是十成的雪花细丝银打的,掐丝的捋了两只鲤鱼在上头,俗得很。
“你瞧甚么”
醉酒初醒,张和才嗓子有点哑,李敛没答他的话。
收起镯子起身,她给张和才倒了杯凉水。
看着他饮下去,李敛接过杯来,自然道:“咱们把他们接出来住吧。”
“嗯。”
张和才随口应和,坐起身才反应过来。
“甚么”
李敛道:“十几个人老住在庙里不叫事,买间院子接出来住吧。”
张和才茫然地停顿片刻,道:“那得……得不少银子啊。”
李敛笑道:“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咱们不是还有不少么,买间院子总够了。”
“……”
那银子毕竟是李敛的,张了张口,张和才又寻了一阵词,却不知该说甚么。
李敛看他一脸呆滞,笑笑道:“你不乐意”
“不是……”张和才道,“我怕你不乐意。”
“又不是和咱住在一起,我有什么不乐意的。”李敛跳下榻来伸了个懒腰,回头淡淡道:“退一万步,以后银子要是真不够使了,我再去弄。”
张和才立马嗤道:“用着你了我又不是没有进项,你老老实实的呆着,我可就已经烧高香了。”
李敛颔首道:“那便说定了。”
张和才茫然道:“说定甚么了”
李敛笑道:“说定了做小张媳妇啊。”
张和才道:“啊……哪个小张你不早就是我媳妇了吗”
他仍醉着,脑子不清醒得很,李敛便也不答他,只笑着推他朝外去。
“走走走,小张。”她道,“你媳妇还没喝够呢,带她再喝几轮去。”
二人跨出偏房,朝着点起灯的堂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