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蹙眉道:“等等卖光了。”
李敛耸肩道:“不打紧。”
总之不是自己吃,张和才自由她去,没再多言,两人等了一阵,筐中果然尽空了。
人群陆续散开,待人散后,李敛走上前去,不知和挑夫说了几句甚么,他竟从筐下压着的竹篾下又拎出三提,李敛回身朝张和才笑着招了招手。
她拎着葡萄,笑立在那,眸中映出街口下灯笼星点的火,它们压住了肃杀,现出些快乐。
只这不是醉酒后逃世的快乐,不是朦胧,而不明确的快乐。
看着她,张和才忽感到心腔一阵鼓动,跳脱感仿若要呕出来一般,逃出他这具腌臜的皮囊,飞跃入乌江星好月清的空中。
他以一种自己毫无察觉的心甘情愿,一步一步走到李敛身边来。
李敛笑嘻嘻对他一展手掌,道:“给钱。”
张和才于是伸手入怀中,掏出只银袋子递给她。李敛接过来付好钱,叫农贩用细竹条绑好葡萄藤,拎着回去了王府。
张和才神思有些恍惚,待回了屋中,他发觉自己手中只拎了一串葡萄,其余甚么也没有,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钱袋子叫李敛坑走了。
拎着葡萄在原地站了一会,张和才脑中过了不少来去,气乐了。
他冲院子外高声叫道:“林子!林子——”
张林闻声跑进来,擦擦手道:“爹你叫我”
张和才道:“你把这洗洗,留点儿自己吃,剩下的给小世女送过去。”
张林眉开眼笑地道:“哎,好嘞!”
看他捧了葡萄一溜烟跑出去,张和才转身自回了屋中。
第二日他沐休,但这些时日朝外跑得勤,张和才怕夏柳耽再疑心他,故歇在了府中,没有上街去。
早晨起来时他满府溜达了两趟,想找着李敛要回自己的钱袋子,可李敛仿佛故意躲着他一样,哪儿都没影子,唯一一次稍加疏忽就吃了这么个大亏,张和才实在气得要命,中午饭都没吃。
他顶着日头正四下里转悠着,一个内侍匆匆跑来,下了个礼,低声道:“大总管,外间来了贵客,在侧门等您。”
“哦,知道了。”
张和才整整衣领,随他朝外走去。
他边走边道:“哪儿的客”
内侍道:“通报说是京里下来的太监,姓黄,其他不知。”
张和才一听姓氏脚下立马快了几分,小跑着就去了角门。
跨出门槛,张和才见一胖太监坐在车辕上,面目慈和,在乌江的大太阳底下热得不断擦汗,和他一比,张和才简直苗条的不得了。
两步走去,张和才一把拉住他汗涔涔的手,堆笑道:“黄老公,久见。”
黄锦两手握握他的手,也笑道:“小才子,少见了啊,你咋儿个瘦了”
张和才噎了一下,不待他言语,黄锦拿帕子的手指了指天上,又道:“天儿这个热啊,可真是不比京城,这汗发不出来身上难受,你这儿有地儿借我冲个凉吗”
张和才忙道:“有,有,您随我来。”
黄锦冲后头跟着的几个寺人道:“你们先回行馆罢,我与张公公叙个话儿,过会儿再走。”话落二人一同进了王府。
引黄锦去到自己院中,张和才亲自打了凉水给他冲洗身上,又拿出新的浴布来给他使,待黄锦洗净了,张和才道:“衣裳先搁着罢,我给您晒晒,过会儿凉快了再穿。”
黄锦笑道:“就你心细。”
张和才连声道着哪里话,捧他衣服晒到外头去,二人回到屋中,张和才取了自己压箱的云香叶,烧起浮水泡好茶叶,过了一趟手,他将杯盏推到黄锦面前。
待献了茶,张和才当着黄锦的面撩起袍,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
黄锦忙搁下茶杯扶他。
“和才,和才,哎呀,起来说话儿,起来起来。”
连拖带拽把他拉起来,黄锦叹道:“你说说你,你这是做甚么,没有这必要嘛。”
张和才道:“没有您黄老公,就没有我张和才,我出宫之前搁了话,只要见您一次,我就得磕一次头。”
黄锦嗨了一声,把他扶起坐下,点点桌道:“你呀,甭这个,你自己个儿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爹啦。”他端起茶杯,“你爹既然托了你给我,这就都是该做的,甭来这个那个的,丧气。”
饮了口雪茶,黄锦看了眼外头,低声道:“怎么样,这儿一年半载的,过得舒坦没人儿来找你查宫里那事儿吧”
张和才闭了下眼,默然摇摇头,又睁眸笑道:“王爷好脾气,我在这儿过得舒坦得很。”
黄锦道:“成,那就成。”
他实在是觉着热,说完了话掀开茶碗盖子,干脆将雪茶一饮而尽,张和才起身又给他倒了一杯。
倾着茶,张和才随口道:“您今儿个怎么得空来乌江府了”
黄锦道:“哎哟,还不是宫里那点儿破事儿。”他接过茶杯拿在手里,“裘家的皇商这不是在乌江盘亘了些日子嘛,圣上不大放心,派了我们几个下来看看,别再和前年似的出了乱子。”
张和才点点头,道:“裘家主就住在王府里,快要动身了,没甚么事儿。”
话到这里,张和才手一顿,下意识抿了下唇。
黄锦就着茶杯又连喝了两口,瞅瞅他,道:“我说和才,你真没事儿”
张和才回过神来,莫名奇妙道:“啊我没事儿啊”
黄锦道:“那不对啊,我怎么觉着你这心眼儿不在这儿呢最近遇上事儿了”
“……”
张和才脸上出现个吃着屎的表情,犹豫半晌,正要说话,窗户忽然叫人推开了。
李敛的脸孔现出来,洒落落地笑道:“老头儿,听说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