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或站或坐地呆在边上,正在看仆人骂那只坐在地上的牛。
夏柳耽这个惊呢,确实是受了,只倒也没受多久,在张和才奔来哭着诉说担忧几刻钟后便消失了。不止消失,他还边笑边抚掌,边抚掌边让张和才不必担心,打算上牛,以示自己确实好得很。
但实在没人再敢让他骑牛了。
“张总管!张总管——!”
张和才这边正哭到一半,好容易劝住王爷再上牛,那边郑雁又大声小声地奔了进来。
大小事一个接一个,张和才闻声转过脸,整张面孔狰狞着,撕巴了他的心都有。
他咬牙切齿道:“……又甚么事儿。”
郑雁叫他吓得打了个哆嗦,捂着脸强道:“王府前、前门那有俩人斗殴,您快去瞧瞧吧……”
张和才低吼道:“斗殴叫护院撵了!寻我去干甚么洒米吗!”
“斗殴”夏柳耽揉着胡子背手溜达过来,“何处之事”
郑雁朝外一指:“就——”
张林赶眼神,一把把他手扒拉下来,张和才则陪笑道:“没没,哪儿啊,怕是院子里那些小子又背着赌钱耍恼了,您甭操心,别让腌臜事儿脏了您的眼,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夏柳耽本也没打算去,单想听个热闹,佯装沉思地揉了会胡子,他道:“行,但回来记着和本王言语一声怎么回事。”
张和才躬身道:“是是,一定。”
话落他扭身而走,临走前还不忘带上郑雁。
出了鹿苑张和才就同张林道:“去,给这小子弄到后厨房去,别再让我见着他。”
张林利索道:“好嘞。”
话落揪着哭出来的郑雁,幸灾乐祸地往岔道去了。
张和才则独身而行,待他到了王府门前,几个护院已制住了斗殴的二人,正等府里管事的来定夺。张和才一现影,其中一人立时道:“大总管,您来了。”
张和才让这句“大总管”叫得浑身舒坦,露了个笑脸。
笼着袖子走过去,张和才问道:“这怎么回事儿呢”
门前三个护院,两人架着个腰揣布袋的乞丐,乞丐手里没有碗,却拿了个破的空酒坛,另一人扶着个卖半空的买卖人,他脸上给打的全是花的。
护院一拱手道:“回大总管的,这乞丐行乞到咱们门前,老赵就给了他一个子儿,要赶他时候卖半空的过来,我想买点,这乞丐于是也伸手抓,他不让,争执间弄撒了,踩烂了许多,这买卖人便要我们赔,故而打了起来。”
护院言语“我们”时,指了指乞丐和自己。
张和才听了,扫了眼地上的半空,轻描淡写道:“好说,这点半空几个钱我替他赔给你。”
乞丐与买卖人皆听了,乞丐咧嘴冲张和才笑了,买卖人也笑了。
那买卖人乐着举起一根手指,道:“一两。”
“一两”
张和才眼刹那瞪起来。
啐了一口,他尖声道:“一两甚么一两,姥姥!讹人讹到你三爷头上来了”
那买卖人道:“谁讹人了我这点半空就值一两。”
旁边护院撒开扶他的手,指着他道:“哎我说,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和才冷笑一声,揣着手走下来一阶,斜着眼道:“这点东西顶多给你五个钱,要就拿着,不要就滚。”
“你、你们——”护院抬手要打他,卖半空的连忙护住头脸,边退边道:“好好,你们王府里的仗势欺人,不讲理,我要去官老爷那告你们去!”
张和才掏出五文钱丢在他的挎篮里,挥手道:“铜子儿我给你了,你爱告就去告,这理儿走遍天下咱王府也不亏。”又冲一旁挠屁股的乞丐道:“去去去,没剩饭了,该上哪上哪去!”
乞丐闻言作了个揖,咧嘴笑道:“哎,多谢老爷,老爷您发财。”
待乞丐话落,张和才见他只抬了抬脚,便已在十几步之外。
张和才愣了愣,那几个制住他的护院也愣了愣。
旁边人影闪过,张和才一扭头,却发觉那卖半空的说话间已不见了,再扭回头,那乞丐竟也不见了。
二人来的突兀,去的突兀,事儿更是莫名奇妙的突兀。
张和才蹙眉立在那,心中转了几转,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让人当猴耍了,眼眸一抬,他忽在西南方的斜街口见到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女人有几分姿色,点妆描眉,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青布罗裙,立在乞丐消失的方向,倚着墙环臂正盯着他。
与她对视片刻,张和才悚然而惊。
那是张张和才不认得的脸孔,但他认出了那双眼睛,那双残忍如刀的眼睛。
就在张和才认出来的下一刻,女人朝他笑了起来。
她望他笑着,唇舌一翻,露出片极薄的刀刃,在远远的日头下泛着光。
含着刀刃冲他扬了扬下颌,女人笑着露出拇指,在颈项上轻轻一划,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张和才感到背上一片湿凉,风中仿佛有谁在低低耳语。
那风轻道:“张公公,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