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敛一顿,旋即笑道:“也是,那便算了,本也不打紧,我问问别人就是了。”话落扬手亮了刃,便要直取他咽喉。
那恶少吓得立时大叫道:“张林!”
李敛停下手,道:“哪个张林。”
恶少道:“王爷府的张林。”
李敛眉挑了一挑,忽笑道:“他是个小公公不是”
恶少一愣,道:“不错。”
李敛又道:“他可有个干爹,名唤张和才”
恶少道:“你怎么知道”
李敛纵声而笑:“我们同床过,怎会不知道”
笑过了,她伸手给各人止了血,接着扒了地上几个恶少的裤子,打开那瓶合欢散,每人强喂了一大口。
李敛来时,城中已然没有客栈了,贺铎风租了个独户院住,李敛便也住在此处。在众人的怒号声中,她提气跳上女儿墙,锁上外院门,将各人的裤子一并全烧了。
四五个大汉被喂足了春/药,又光着屁股,满院子里嚎叫撒野,憋的没辙了,不一会就互相抱着干了起来,洒满月色的院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蹲在墙头,李敛望着下面景象,面上半分表情也无。
望过片刻,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空瓶,拇指缓慢摩挲过合欢散三字。
夜入了三更,月上中天。
应着月色,瓷白瓶身上的暗红漆字不甚明了,乍一看如黑色一般。
看着那三个字,李敛想起了张和才。
一想他在街头耍手段骗钱财,一想他在赌屋中拉她外袍,一想他死死抓住她的衣襟,紧盯着自己时双眼中的神情,还有他牙关紧咬,唇齿外翻的嘴脸。
她感到有甚么合着酒,追着月,逐渐在胸膛中涛涛涌起。
如果说午后那次只是一个闪念,那这次的念头就是切实的,无可动摇的。
她对张和才下了杀心。
在江湖上行走几十年,李敛碰到过很多事,好事坏事,李敛也杀过很多人,好人坏人。
张和才这样的人,她并不是第一次碰见,以后想必也还会再遇到。
这种人会将一件小事记住一生,因他们实在没有更重要的事去铭记,他们摇唇鼓舌,喑喑吠叫,无二两人勇,却在人面前装人,无半分血性,却在兽面前为兽。
“……”
蹲伏在女儿上墙的树影中,李敛冷笑了一声,双眸在月下收敛了光,亮得仿若一把刀。
如果她的伤再坏半分。
如果她的功夫再差半点。
如果这院子里住的,只是个平凡姑娘。
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
……她仍要取他命来。
李敛清晰地感到那股杀意,她同时也在这股杀意中,清晰地感到了自己。
抬起头,月在斑驳树影中亮出几分躲闪,不敢与李敛的逼视相对。
轻笑了一声,李敛低低自语道:“张公公,咱们后会有期。”
“……”
“!”
张和才忽而感到枕边一阵凉风,打了个激灵,醒了。
翻了个身起来,他披了件外袍,走去推开窗子。
外间月已下去了,星子倒还高悬,天边极远处已有了些许光亮,映着一道极细极细的白线。
眼下已是春日了,晨风微暖起来,带些醺意。
张和才搓着手站在窗子前,当着风吸了口气,忽在风中闻到一股酒气。
这酒气并不浓烈,待要仔细去嗅,它却又不见了。
闻见酒气,张和才想起两日前在玉石铺子的事来。
那日过后他回了府中,当夜压根儿没睡着觉,白日里心神不定,还差点办错了事。
李敛在临逃走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难以入眠。
他想不清为何。
那是含带杀意的一眼,也明明是,含带杀意的一眼。
他想不清。
他差张林又去找过一回琳琅阁的詹呈,想要打听事情的后续,可张林回来同他道,詹呈暂歇了铺子,匠人正在拾掇装点,没能见着老詹。
他又差张林去找地头上的打行弟兄,问他们知道甚么,可张林回来报,宗仁前一阵带了趟活计,莫名暴死,其他弟兄正在发丧,不便见。
及此,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刻,时常在他的一生中浮现,张和才从不去深思,也从无力深思。
远方的白线渐渐变成了一条长带,快到他起来当值的时刻了。
打了个哈欠,张和才正要转身,外间忽而响起了一阵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