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应声去了,不多时,外面传来了家下人模模糊糊的哭声。老妇人木呆呆的坐着,忽然想,跟着他们家都快吃不上饭了的下人们,到底是在哭谁呢?他们为什么哭呢?
儿媳死了,按例通知亲家。孔广荣的儿媳姓孙,娘家就在左近,家里男丁颇多,算的上左近难得的殷实人家。孙氏足有兄弟五人,听闻妹妹上了吊,急急来吊唁。昨日之事,他们业已知晓。一面哭着妹妹英年早逝;一面又赞妹妹节烈,不坠家族声名;一面怒骂虎贲军不懂规矩,逼死无辜。
长媳李氏为护夫家血脉,以身饲虎;次媳孙氏为守贞洁,亦然赴死。一门里出了两位节妇,虽是惨事,却透着股荣耀来。孙氏的女儿孔大姐木呆呆的坐着,听闻着远近亲友打探她的生辰八字,眼泪不住的流,眼神却空洞好似没了魂。节妇的女儿,多好说亲啊!孔大姐伸手捂住了脸,可她一点不想要节妇之女的好名声,她只想要母亲活着。昨日她在院内听的清清楚楚,分明是祖父同意的,可为何死的是她母亲?顺从与节烈,女人该选哪条路?
罗述琴的那番劝慰,在耳边炸响。孔大姐哭的不能自已,万千质疑不敢吐露半分。因为她知道,出口即死。
孙家兄弟几个在街坊的奉承中,说话越来越响。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昨日的情形上。街坊昨日敢怒不敢言,此刻却都对虎贲军破口大骂,好似虎贲军才是杀人凶手。谁也不曾提起,跌断了腿不理会,孙氏总是要死的;更没有人想过,不过是平地里跌倒,何至于骨折?
昏暗的内门屋舍,从未有过足够的阳光。各种微量元素的缺乏,导致本地大户的女儿脆弱如纸糊。同样丧母的孔二姐,与堂姐依偎着哭着,不知不觉便头昏眼花,体力不支,软软的晕倒在地。
周围的人忙不迭的道:“孔家两位小姐,侍母至孝,哀毁不绝。好家教啊。”
此话由仆妇传到了外头,舅舅们更添荣光,愈发觉得妹子可惜。三言两语间,孙五突然道:“我们亦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叫妹子白死了。你我兄弟,该讨个公道才是。”
孙大抹泪道:“如何才能讨公道?”
孔广荣的侄子孔恩仁道:“孙大哥说的没错,正是须得有个公道。昨日他们那般蛮横,全不论女眷的死活,简直草菅人命。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不然日后他们横冲直撞,不定折了几多女眷去。姜戎为祸多年,女眷本就稀少。再叫他们胡来,必使阴阳失调。”
众人纷纷道孔恩仁说的有理。
另一个侄子孔贵勤沉吟片刻,道:“他们不好惹,再则毕竟是朝廷的人,不便明着作对,诸位可有甚妥当的法子?”
孙二想了想道:“昨日他们本是好心,论起来,老虎实是他们杀的,不然妹妹和外甥女们,只怕一个都剩不下。那女官虽蛮横,到底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管不着。害死妹妹的罪魁是那大夫。他不强进去接骨,妹妹也不上吊了。依我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打杀了那大夫便是。”
孙大皱眉道:“他们可不好惹。”
孔恩仁眼珠转了转,低声道:“不若先把他哄了来,然后……”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如何?”
众人商议了一回,都觉得可行。大家伙一齐动手,法不责众,他们又正了规矩,避免了将来再出那伤风败德的丑事。强龙难压地头蛇,千百年来皆如此,朝廷耐他们何?原先的县令知州,来了曲阜,不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么?皇帝三百年轮换,孔家可是稳当当的立了两千年!
于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被打发去了刘大家,敲开门,怯生生的对院内正预备演出的虎贲军道:“敢问大夫在么?”
包文华温和笑道:“我在,姑娘有事?”
小丫头垂着眼,低声道:“我是孔家的丫头,昨日我们奶奶跌了腿,发起烧来,请大夫去瞧瞧,不知您得不得闲?”
骨折后常伴随着高烧,十分凶险。包文华一听坐不住了,忙唤了助手周承善道:“走,我们去瞧瞧。”又跟张焰雪打招呼,“你们先预备,我去去便来。”
张焰雪应了声,嘱咐道:“早去早回。”
“嗯,好,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