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高义道:“那师父做主吧,我都没见过。索性石茂勋的一并解决了,他脑子比我更空。”
管平波又笑了:“你们呀,真不会生活。罢了,横竖那帮世家拿我的话当放屁,叫他们好生把女儿嫁出去,偏不听。我先给你们哥俩挑最好的,敏妃肖其父,心性耿直、文采飞扬。吴昭容温柔恬静,比较适合石茂勋那不长脑的。至于其它几个,你去军中传个话,看谁想娶亲的,去寻雪雁,叫她替你们做媒。”
韦高义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又问:“那郑家姑娘呢?”
管平波道:“那便不用你操心了,她祖父昨日与我说的时候,我不许人传出去,就是怕你不愿意,害的人家小姑娘没脸。江南可不比我们苍梧,女子易被苛责,一个不好,她就抹脖子上吊了,太作孽。她的模样性情都是顶尖的,军中那多光棍,不怕找不着好对象。”
韦高义应了,管平波便打发人去顾吴两家说媒。江南几大家族里,当属顾吴两家对她反抗最为激烈。家主乃是她篡位当日,都敢指着她鼻子痛骂的勇士,吴家更是与东风会不清不楚,在江南闹出了不少事端。因此,这两家也是在梁朝被打压的最狠,直系男丁几乎死绝,留下一群妇孺,坚守着忠贞孝义。
管平波最恨程朱理学,儒家就够操蛋的了,但孔老夫子也不能说全无是处,至少他的有教无类,有着划时代的光辉意义。在孔老夫子的年代,除了贵族,其余人没有识字的资格。法令道德不全,某贵族路过,看某平民不顺眼,直接砍了,都是天经地义。因为百姓不能识字,百姓不能懂法、懂道德。他们连人都不算,就是牲口。那时候的语言里,“民”非百姓,而是士大夫。就好比如今,士农工商里的“农”非农民,而是农场主一样。真正的泥腿子,至今都不算人。因此,在那个时代,孔子愿意把学问推广下去,甭管他是否夹带了私货,都是伟大的。
客观来讲,理学亦非全无道理。它兴起于宋,完善于陈。它的出现,与对武将的极端打压几乎同步。五代十国太乱了,不单是军阀混战,更有礼义仁智信全面崩溃,男女关系糜烂到了极致。物极必反,缤纷自由的罗马帝国走向黑暗的中世纪,五彩斑斓的唐帝国走向禁锢压抑的程朱理学,都是基于同样的逻辑。散漫已经严重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所有人迫切需要一套规则,来降低社会运营成本。理学应运而生。
但是,依然是同样的逻辑,理学最开始,或许只是对混乱稍加约束,渐渐的脱离了原本的信念,变成可怖的怪物。掌权者捏住了理学的七寸,肆意倾轧弱者的生存空间。原本讲究对等关系的儒家三纲五常,变成了单向要求。即,从君敬臣忠、父慈子孝发展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理学走向了极端,按照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就该麻溜去死了。
管平波过问一群寡妇的婚事,正是因为她们显眼的能在史书上留名。毕竟牲口守不守节,没人关心。名门望族则不同,社会的道德体系由他们构造,逼他们“弃暗投明”,能更快的摧毁理学,建立属于梁朝的社会价值观。
人有求生的本能,顾吴两家再是坚守底线,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为了“追求”去死。只要不想被灭九族,就只能乖乖的服从。
遭受重创的顾吴两家已经快揭不开锅,靠着在朝为官的姻亲们接济。但,顾吴两家遭受管平波厌弃,姻亲们也不敢表现太多,仅仅只是不饿死罢了。昔年养尊处优的敏妃、昭容,只得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为生。
为夫守节这等事,当时一时冲动,跟着去死也是常见的。然守的几年,非心中有大志向,多少会有动摇,因为日子实在太苦、太寂寥、太绝望。尤其是生活条件一落千丈时,如无外力,能绷住的凤毛菱角。陆观颐的家族,想要节烈的名声,不知砸进了多少银钱。守节,绝大多数情况下,实乃豪族才享受的起的奢侈品。
接到管平波旨意的瞬间,敏妃两行清泪滑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哭终于脱离了无尽的苦海;还是哭自己从此再不能做节妇,要受家乡父老谩骂指责。她可以去死,以保节烈的声名,顺便可抹黑管平波一把,替父报仇。然而她不想死,如花的年纪,根本没有活够,在见到曙光的时候,求生欲爆发到了极致。
敏妃生母李氏见女儿在屋内痛哭,拼命的刨着门。顾士章亡故那日,其嫡妻当即殉节,刘氏生怕被嫡母教养长大的女儿也学了那般的节烈。别人家的节妇,她自然要随波逐流的赞声好,可轮到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是痛入骨髓。可劝说的话,不敢公然付之于口,只能在外声声呼唤:“九姑娘,你开门,开门呐!让我瞧瞧你,让我瞧你一眼!”
敏妃没有回应,李氏急的上吊的心都有,家里再无往日那多仆从,没有人来替她撞门。人若想寻死,那当真是快如闪电。李氏用柔弱的身躯砸着门,哪怕女儿果真要殉节,至少让她多看一眼。
门唰的被拉开,李氏撞进了女儿怀里,抱着女儿温暖的身躯,瑟瑟发抖:“宝珍,宝珍,别寻死,是陛下逼你的,是陛下拿全族的命逼你的,你没错,不会有人骂你,你是为了孝义嫁的,那是大节,姨娘能骂的过他们的,你别怕……”
敏妃忽然笑出了声,她望向宫廷的方向,轻轻的嗯了一声:“我不想死的,姨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