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 蒙承您的关照。”
“请宽恕我们”
“最后一程路,不能继续侍奉您走下去了。”
“不要依附别人而活, 我们谨记着您的教诲,所以这次的告别出自真心, 我们的行为, 同样是自发的决定。”
“再见, 太夫,我们满怀喜悦, 对您说再见。因为您终于找到了黑暗里前行的方向,并一往无前地朝那里奔走。”
“您的意志, 是万军也无法阻挡的荣光。”
泪水模糊了圣子的眼眶,她已经扯下了价值连城的沉重簪环, 雪色长发飘舞, 鬓边的花朵残瓣翻飞,化作高热中的点点星火, 她一边被杜子君拉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一边拼命回头,去看空中的四道光带。
“不不回来, 我要你们回来”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我要带她们回来放开我”
“别天真了”杜子君咆哮起来,他无数次在生死关头锻炼出来的直觉此刻正疯狂弹动着他的神经,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四位振袖新造用命去开路的黄泉中仅次于太夫和城主的武力都为之赴死,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她们只是为爱的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哪怕这事要她们付出性命,那也是她们自愿的决定你唯一要做的事只有不辜负她们的决心,明白吗”杜子君拽着她奔跑如飞,“去见你要见的男人,像个真正的女人那样任性一回”
他的声音逐渐喑哑下去“既然已经有一个城池为你陷落了,那就索性大步向前跑吧,反正,也再没有什么损失,能比这个更大了。”
圣子失声痛哭,每跑一步,黄泉的大地都为之震颤,像是在承受某种苦不堪言的酷刑。她想起她和四个女孩的初见,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因为那天城主也在场,而她对祭典上的血腥厮杀已经很厌倦了,四个女孩见到她的时候,尽管神情中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向往和期冀,但她们身上还残留着鲜血的腥气,甚至将身下的地毯染得更红。
她无法对这样的振袖新造露出笑容,她只有怜悯和愤恨,她知道得到这个位置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而这代价全由城主一手造成,所有鬼皆是他手中肆意玩弄的棋子。
身为天照命,却不能让她的鬼摆脱这种可悲的命运她皱紧了眉头,听见城主愉快的轻笑“怎么了,太夫啊您好像不是很喜欢这四个孩子啊”
她回过神,看见女孩们瑟瑟颤抖,不再敢看她的神情。
“哎呀,不是说过了吗振袖新造是您的直接臣属,她们依附于您生存,您的喜怒能将她们捧上天堂,或是打下地狱”
她不想再听城主阴阳怪气,喋喋不休,于是上前几步,用少有的威严声音说“不要依附别人而活”
城主的话语被她打断了,他恼怒地皱起额头,而女孩们都怯怯地抬眼看她。
“不要依附别人而活,”她再次重复,“如果你们听从于我,那我便对你们下达最后一个命令去遵照自己的心意,为了自己的爱恨行事因为依附于人是危险的行为,失去自我,无异于将生命拱手让出。”
几十年的光阴涛涛如水,只有初见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是了她确实说了这话,而她们也确实忠实地履行了这个最初也是最后的命令,带着满心欢喜的泪水和笑容,为她头也不回地扑向死亡。
天空猝然爆发出无比耀眼的白光谢源源叼着红药,浑身是血,有他自己的血,更多的则是鬼骑兵的血,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仓皇回头,看见四道光带飞上天空,最后化为四个美丽的少女,孤独地面对遮蔽了天空的涉江薙刀骑。
“怎么”他愣怔,飘落的十二单衣如垂死的天鹅坠下大地,视线中的女孩像是在发光。
不不是光,他将袖剑从鬼骑兵的尸体中抽出来,那是女孩的肌肤在折射天上地下的烈火她们仿佛变成了人形的利刃,连一根飞扬的发丝都锋利如传世的神兵,女孩不,现在不能叫女孩了,她们是四尊武神,从天而降,只为取走千军万马的性命
谢源源目瞪口呆,不是吧,底下的人没拦住振袖新造等一下等一下,不过杀他这么个小角色,还用得着四个一块上吗,你们喊一声我就跪下来大叫好汉不,美女饶命了啊
他已经很累了,满头满脸都是厚重的淤血,全身的肌肉因为过度的杀戮而发烫打抖,虎口处溃烂崩断,但这种白烂话也就是在心底想想,那一瞬间谢源源早已做好了再和振袖新造作战的准备,他已经杀掉一个神了,无所谓再杀四个鬼。
可是还没等他深吸一口气,四尊武神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俯冲过来,音速,或者比音速更快扭曲的空气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嚎,锐利得能捅破人的耳膜,流云和狂风在她们经过时寂静无声,过去足足三秒钟,整个天空的黑云和雷霆才狂暴地扭曲吼叫起来,谢源源同时被这股无法抵御的气流高高弹射上天空,撞破了数层厚重的积云。
“诶”他被吹得头昏眼花,在天地剧烈旋转的眩晕感中飘飞如一片孤叶,女武神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她们的目标不是他
谢源源的瞳孔倒映着灿烂的光芒此世再无这样热烈的毁灭。有秦樱和关智羽邱博艺的支援,又有近乎于无的存在感做倚仗,鬼骑兵只会感觉到悄无声息的死亡迅猛降临,却不知道是谁担当了侩子手的职责。但振袖新造没有这样的支援和倚仗,她们只是以倾世之姿态凌驾于数以万计的鬼骑军团,然后悍然碾压过去
绝高的速度令她们变成了冲击钻乃至绞肉机,火焰如精灵舞蹈,风暴如巨兽嘶吼,宏大的云层像是她们身后铺开苍穹的披风,涉江薙刀骑最为之骄傲的防护具足在这样的尖锐和疯狂下无可躲避,刹那碎裂似秋日的枯薄黄叶。
还在不断有鬼骑兵从大地的缝隙中飞上天空,仿佛被那四道明光吸引的飞蛾,奋不顾身地前来寻求一场灼热的灭亡。
谢源源呆呆地看着,他摇着头,喃喃地说“不不。”
这不是决战的模样这是求死的模样有滔天星辰般璀璨的碎芒从她们途径的轨迹上扬起,好似不计其数的发光蒲公英,自积云和闪电的山谷随风吹拂,可那不是蒲公英,谢源源在高处看得分明,振袖新造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冲锋陷阵的尖刀,她们的攻势看上去所向披靡,但在撕裂鬼骑兵的同时,她们的生命也在急剧地燃烧损耗,那星河一样的光点不会是蒲公英,只会是振袖新造身体迸裂的碎片
“快住手”他不由自主地大喊,“你们会死的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快住手大家从长计议,不用做到这样”
振袖新造带起的风暴仍然在肆虐,犹如几千头疯龙在此狂暴地厮杀。谢源源完全没办法在这样的漩涡中保持身体中心,能勉强护着自己不被迎头打过来的什么东西击中就已经不错了,此时此刻哪怕仅是一片小纸屑都是危险的,地面上的小纸屑他动动鼻子就可以吹出去,但在乱流里,小纸屑就变成了足以钉穿人体的钢片。谢源源尽力想往外挣扎,脱离振袖新造创造出来的领域,他逃得很艰难,同时感觉到怀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像是个小袋子。
他是刺客,身上每一样东西都为了杀人而存在,不会有丝毫多余,他必须对自己携带的装备保有绝对的控制力,因此那样东西一动,谢源源就立刻伸手到怀中,捏住了它即将下坠的趋势。
他握着那样东西,是个小小的锦囊,里面的手感沙沙的,像是某种干草在相互摩挲谢源源沉默了,他把锦囊按在掌心,按在紧贴心脏的位置。鏖战让他昏头,以至于忘记自己身上还有一件物品不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草编的蝴蝶于他的心口振翅欲飞,圣子望着他的目光清澈透明。
“不要受伤啊,”他听见她说,“如果遇到危险,我希望枫能像这只蝴蝶一样飞得远远的,飞得高高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