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一时陷入寂静, 影武者团团围住了小山光的房间,疏散了一整条长廊的闲杂人等。
闻折柳在手上写了一行字,慢慢伸到下面,杜子君说“遣”
他极有分寸地吐出一个字,便道“罢了。”
影武者的双目还残余着惩罚过后的剧痛, 不过仅凭三个字,他便完美领会到了振袖新造的意思,虽然是姬, 可冒然吃了客人的罪过也不是闹着玩的。她是否欲呼唤自己的遣手女官处理残局,只是担心受到斥责
很遗憾,他们只是负责不夜城治安的影武者,无法置喙遣手女官的教导事务, 恐怕帮不了这位尊贵任性的姬了
杜子君又道“处理掉,然后补偿她。”
一字一句,可谓冷若冰霜, 听得人背后冒寒气。
小山光还得陪着笑意,深深俯下身去行一个大礼“姬的恩德,妾铭记于心。”
影武者有些犹豫, 夜叉对小山光的执着他也有所耳闻, 在他看来, 即便吃了小山光最重要的客人, 但只需振袖新造的一句话,小山光便能升格成太夫候补的贴身侍女,将来也是有可能跟随君临于不夜城的顶端的追随者之一, 怎么会需要他向掌管扬屋下阶级游女的番头新造传话
莫非这是一场试炼,以此来考验他对这位振袖新造的忠心吗
正当他费解思索时,杜子君忽然冷声道“你在想什么。”
仿佛一个惊雷从影武者的后背滚过
他死去多时,生前的时光已如褪色壁画那样无迹可寻,鬼是不会感到寒冷,也不会觉得害怕的,可他的脊梁现在那么冰冷,仿佛有一整个冬天擦着他的脚后跟施然走过身后下属短促地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看见冰霜,纯白无暇的美丽冰霜,像烂漫绽放的花朵,厚厚开在上司的脊背上。
谢源源拿着大功率制冷机,在鬼将身后绕来绕去,嘴唇撅起,吹出“呜呜呼呼”的凉风。
鬼将的声音发抖“请您原谅末将的失礼之处”
“他擅自看见了我的容貌,违背不夜城规则的宵小,当真还有活着的必要么”杜子君问。
鬼将立刻垂首低吼“末将明白,此獠罪该万死”
是的,哪怕夜叉意外得到了振袖新造的青睐,同意他见一见这当世绝代的容貌,夜叉也是要死的,因为在上任太夫退位,下一任胜利者角逐出来之前,没有一个男人能看见振袖新造的正脸,绝路与绝路的唯一区别,只在于他是否怀抱着巨大的幸福死去。
“至于你,”闻折柳稍微偏头,转向小山光的方向,“纵然是极乐黄泉之国里的一颗石头,也要在粉身碎骨之前为不夜城创造价值。机会已经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看你自己。”
小山光慌忙令额头触碰到冰冷的杉木地板,大声道“是”
明明知道这是假扮的振袖新造,这是由几只胆大包天的鬼在转瞬中虚构出来的幻象,小山光还是浑身战栗,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兴奋,在僵死多时的血管里喷涌。
“退下吧。”杜子君寒声说,鬼将正欲起身,唯见面前的蝶衣下摆微微一动,振袖新造忽地笑了,声线于俄顷间变得婉转,甚至堪称温柔“今夜的事,妾身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它,您能明白吗”
谢源源扣下制冷机最上方的按钮,哗啦一大块坚冰猛地冻在鬼将背后,尖锐的冰霜穿透了具足铠甲,拉着他的膝盖重重往下坠落,摔出一声巨响。
鬼影武者缄默如死,良久,鬼将嘶声道“末将明白,请姬放心。”
杜子君冷冷道“退下。”
推拉门被安静地合上了,与来时轰轰烈烈的动静不同,鬼影武者离去时的动作消无声息,仿佛真正的影子,被水稀释后渗入了地板,没有留下毫厘痕迹。
室内沉默片刻,小山光屏息敛声,不敢开口,直至谢源源回到房中,确定道“好了,都走了。”剩下三人方松一口气。
“哎哟我去”闻折柳一扭身,从厚重沉闷的华服中脱离出来,再用手提着衣领,让杜子君出来,表着沉沉砸地,织金的部分和地板撞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以前的姑娘就穿这个啊也太遭罪了”
杜子君也闷出了一头的汗,为了表现那种飘渺不定的高人氛围,他还得在里头捏着嗓子说话,“应付过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