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的造型古朴典雅, 宛如流水的线条浇注而成,可它同时裹挟着惊人的华美和绚丽,仿佛烈火在刀鞘中炸响。天上没有太阳,它便是降落在人间的太阳,用飞速流逝的光芒, 将所有人的脸庞闪亮
但是,这光只有一瞬。
准确来说,用“一瞬”来形容它辉映的时间, 也漫长迟缓如耄耋老人在秋日落叶上留下的颤巍脚印。它来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期间的距离短于狂信徒和神明的足尖,短于热恋情人相贴的嘴唇和心灵,甚至短于鱼和朝夕相对的海水, 人和空气。
弹指已经收鞘了。
贺钦合上这把刀,它的荣光因此严丝合缝,收掩在漆黑的系绳间。雾气流连, 他静默站立,眼瞳犹如熔化的黄金和落日,钢铁般挺直的双肩上, 仿佛担着昆仑亘古矗立的威仪。他轻声说“只有亡命之徒悲绝而无路可退, 因此, 他们的反抗才是有力量的。”
狂天使僵在原地, 仍然保持着双臂高举的虔诚姿态,闻折柳闭紧嘴唇,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 仿佛全世界肉眼可见的缕缕白雾都整齐地抽动了一下。
“你的神与命运抗争,与源头抗争,与世界抗争,”他接着说,“那么多的仇恨,以及比仇恨更多的孤独她就要给自己戴上王冠了,我们都是揭竿而起的忤逆恶徒。”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狂天使身后的白塔豁然爆发出一声沉痛的巨响
宛如灭世的雷霆一同释放了它们临终的怒吼和哀嚎,白塔的一半平平下滑,斜着切出了一个交错的位移,就像被上帝的蛋糕锯齿刀轻巧地抹过,它在哀鸣中滑下深渊,跌落进鳞次栉比的楼房建筑物中间,尘烟轰开千里,震得整座中转站都在颤抖。
“那你呢”贺钦问。
长久的缄默,狂天使坚硬光滑的上下嘴唇相互磕碰,撞出两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吾主”
“在坐上王位之前,她会多看你一眼么”
“永生”
数不完的鲜活眼球尽数爆开,炸成连绵粉碎的血雾
狂天使的光环飞扬成消逝的齑粉,大理石的颜色僵死呆滞,从它的手臂和头颅大片蔓延,继而如纷扬的大雪,喷涌向浩瀚的天际。
它的八只羊蹄牢牢嵌进地面,上半身则滚落进飞散的灰尘,溅起的砂石,破碎的房屋,以及许许多多别的废墟之间,巨声隆隆,来回咆哮的冲击波就像彗星撞在地球表面,即便是自由女神像摔毁进哈德逊河口,也不会比现在造成的破坏更大。
急切翻滚的洪流缓缓呆滞了,哪怕是疲于逃命的十来万人类玩家,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张望身后遥远处的战况。
这不是人类可以到达的范畴,这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程度。
理查森如幽灵缄默,华赢长大了嘴巴,足可以塞进两个鸡蛋。
滚滚流泄的碎石像坍塌的瀑布,扑扑淹没了狂天使摔进废墟的半张巨大面庞。
“恒信的狂天使。”贺钦叫了它的名字,“你深爱着她,一如信徒爱他的神明。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那些口耳相传中信以为真的神迹啊,伟力啊,统统会化作对宏大叙事的爱和热情,至始至终地流淌在他们的血管里,但是光靠激情和不容置疑的狂热生存下去的人,还能称之为人么”
狂天使皲裂出千万道裂纹的嘴唇张开,吐出支离破碎的字眼“主的荣耀光照”
贺钦垂下眼睛,他的面容俊美如神,那目光中同时有冰冷的悲悯“我不会杀你,可弹指既是世上最快的刀,也是最慢的刀,有谁能违抗时间呢你的核心已经被它砍成了两半,哪怕你不能依靠系统,也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重生自愈,但你也不会立刻死去。你只能倒在这里,等待衰老带来的灭亡。”
狂天使不再说话了,它碎裂空洞的眼睛盯着上方的人影,灰烬一样渺小,却又像王一样握着至高至强的权柄,能够对整个天下发号施令。
“这个时候,没有人救你,你就真的死了啊。”贺钦的声音低哑,在风中缠连时,宛如魔鬼的耳语,“你经历过死亡吗不,你没有。十万次,百万次,命运的模组运转,你打败很多人类,又被很多人类打败,可这对你来说都不叫死,这只是无数次断线。”
他真心实意地笑了,熔金的眼瞳也像是一池被醺风吹皱的春水,漾着桃花般醉人的温度“要呼唤圣修女吗呼唤她的力量,呼唤她的目光未来还有那么多的好东西,还有那么多亟待你去见证的辉煌和盛世,你多渴望见到世界匍匐在她脚下,而她也得到世界报以的恐惧和爱啊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了吗”
闻折柳明白贺钦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