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宰相位高权重, 自然是坐在陛下的左下首,瞧见陛下面上那股痴态,他神色如常, 心中却是又安定了几分。
本性难移, 他不会看错的。小皇帝休想在他手心里翻出花样儿来。
心中一块石头落下,章宰相彻底放松下来,便提起杯盏自在地饮了几杯酒,期间还向坐在对面的护国大将军袁忘敬了两杯,一文一武两位大齐重臣在觥筹交错间, 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袁忘带来了唯一的嫡子袁昊, 章宰相也带来了自家的一对儿女,女儿正随着夫人待在内殿,儿子自然是坐在他身边。
他看了几眼坐在袁忘身边的袁昊, 对他甚是满意, 片刻后, 瞧见袁昊起身离席, 他便让儿子章书齐跟过去,想着两个年轻人也好交流交流亲近亲近。
没过多久,儿子独自回来, 禀告道:“父亲,袁昊偷偷去了内殿,儿子瞧着,他是去看妹妹的。”
内殿虽说是女眷开宴的地方,但是往年也有要相看的年轻人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看上一两眼的, 毕竟如今男女之防严苛,想在外头见上一面可不容易。
听了儿子这话,章宰相抚须一笑,道:“随他去罢!”等女儿嫁给袁昊,他在朝中,又添一大助力!
袁昊此时,正偷偷藏在内殿角落里一根柱子后头,微微探出头,去看坐在宴席中的那道身影。。
那位拥着狐裘、清冷却也柔弱的佳人,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处,周遭的热闹喧嚣,仿佛与她隔了一个世界,衬得她格外孤高,却也格外脆弱。
原来她就是凤阳公主。听说因为当年大皇子的事,她在宫中过得并不好。
一片怜惜之意,仿佛化作涓涓细流,涌入了袁昊心头……
宴会进行到一半,凤阳公主便以体弱为由先行退场。她起身时,朝着看向自己的姚燕燕点了点头。
见对方收回视线,凤阳公主才转身退场。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她的青年人,见她转身似乎朝着这边看过来,连忙往后一缩,退入柱子的阴影处。
凤阳公主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平静地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领着侍女离开了紫宸殿。
她回到凤阳阁时,奶大她的张嬷嬷正提着灯笼,站在凤阳阁大门口来回徘徊,见到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地问:“公主,如何了?”
凤阳公主目光稍暖,道:“进去再说。”
两人入了凤阳阁中厢房,屏退左右侍女,张嬷嬷才关切地问道:“怎样,那位袁公子如何?当真像姚贵妃说的那样?”
凤阳的容貌在仿佛被烛光浸透,显出了几分暖意,她低声道:“我仔细瞧了,人生得高大、相貌也端正,礼数尚可,就是莽撞了些。”
张嬷嬷又道:“那他对公主您呢?”
凤阳便将袁昊问她姓名以及躲进内殿偷看她之事说了。
张嬷嬷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神佛保佑!这袁公子家世不错,相貌礼数都好,又对公主有爱慕之心,虽说莽撞了些,但人无完人,也算是良配了。”
凤阳点头。
张嬷嬷面上露出喜意,说道:“公主幼年时与陛下不和,老奴前头一直担心陛下会怀恨在心,却没想到,陛下竟许了公主这样一段好姻缘,姚妃娘娘更是特意寻了机会让公主相看。如此以德报怨,实在难得。公主日后见到陛下和姚妃娘娘,可要恭敬些,也切莫再提及往事,以免叫人心寒。”
凤阳又点头,她并没有将她与姚妃的那场交易告诉嬷嬷,不想让她担心。看着张嬷嬷喜得满屋团团转的样子,她心中微微一叹。
“过些日子,赐婚的圣旨就要下了,公主也该准备起来。”张嬷嬷道:“明日老奴就去尚服局要些料子,公主先绣几个荷包,也好送给袁公子。”大齐的习俗历来如此,定亲的女方要送亲手绣的荷包给男方当做信物,而男方则要捉一对活雁作为回礼。即使贵为皇室公主,也不能免俗。
张嬷嬷原本还想多同公主说说话,但自从上次落水以后,凤阳的身子便弱了许多,今日又应付了一场宴饮,张嬷嬷见她面有倦色,便伺候着她早早歇下了。
睡下不久,凤阳就做了个梦。梦里有那个今日才见到的青年人,她看到自己站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园子中,春日里花开满园,那个高大的青年就站在园中一棵花树下,闭目轻嗅树上花枝,发觉她来了,他睁开眼睛,回身灿烂一笑……
凤阳强迫自己睁开眼,但即使醒了,梦中那种安宁快乐的情绪,依旧停留在心中,如同一团温暖柔软的云,轻轻笼在了她身上。
凤阳轻轻舒了口气,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可以了,这一步她走对了,可以继续安心地走下去。
并未继续入睡,她披衣起身,拨亮油灯,取出一张纸,将梦中场景画了出来,因为如果不画出来,这段梦境再过片刻就会烟消云散,再也记不得分毫。
她画成之后,便将画纸吹干,预备放入旁边一个小木匣当中。
但在打开木匣子后,另一幅画映入眼帘,画面正中,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男子,浑身浴血,持刀朝着她劈了过来,那目光中,满是令她恐惧的可怕锋芒与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