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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桃花

随后,习若云便听到了外头有人交谈。

“李公子,真对不住,是小的这边出了纰漏,将您定下的雅间给别人了,要不然您去二楼大堂,我去叫人把周围的桌子都空出来,就和雅间一样的!”

“我也是你们这老主顾了,怎么这么糊涂,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儿我是请了贵客,这么怎么好?”方才那白衣男子的声音似乎极为不悦。

如今正是晌午,来的客人都是吃午饭的,若说稍作等待,也未必便有雅间能空出来,而这儿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那掌柜的也是谁都不敢得罪,只能一个劲儿的道歉,却也想不出别的主意来。

杏儿面露不悦,嘟囔着道:“这弄错了便弄错了,在咱们这儿门口吵个什么呢,难道还指望着小姐把地方让出来吗?”

习若云微微一笑,示意杏儿稍安勿躁。

那男子既然没再进来,便是有些风度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将两个已经落座了的姑娘给赶走不是?而她这边连菜都已经开始上了,更是没有走的道理。

这种闲事,她可懒得管。

可接下来一个很温润的男子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大明晰,但在习若云耳边,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李公子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却在门口站着呢?”声音由远及近,正是楚凌风的嗓音。

再往下的话,习若云便再没听进去。

上辈子的事已经过去六年多了,可前几日知道的消息还让她想起来便恶心,如今就算桌上食物香气扑鼻,她也没心思吃了。

“杏儿,你去叫掌柜的进来。”

片刻之后,已经被劝服了的李公子和楚凌风二人正走到下楼的楼梯口,便听得身后一阵小跑,店小二追上来满脸堆着笑,“两位客官,方才屋内的客人临时有事提前离开了,您二位若是不嫌弃,咱们这就回去?这回掌柜的请客,就算是赔罪了。”

不管是楚凌风还是这位李公子,都不把一顿饭钱看在眼里,不过本就是约了贵客,又见小二这般诚恳,也就允了。

那李公子还笑道:“这可太不好意思了,我方才进去见是二位姑娘,都没好意思跟她们商量着将雅间让出来,没想到她们竟然主动让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楚凌风倒是不关心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只是看到那带着锥帽遮住了面容,自另一个方向已经下了楼的背影有几分眼熟。

这时,已经将雅间内收拾规整,正往外出来的另一个伙计随口接着道:“咦,这不就是昌平侯府上的小姐吗?掌柜的还以为就因为是熟识的客人才会主动让的。”

他倒是也没想想,真是熟人的话,为何都不现身说上几句话便急匆匆的走。

“嗯?”楚凌风挑眉,“她自称是府里的人吗?”

家里几个庶出的妹子虽然平日不常在一处,但也不至于就认不出来,而且若真是家中的妹妹,更是不该连招呼都不打。

“哎,她们倒是没说,但却叫将刚才点过的菜都直接打包送去侯府,那自然是侯府的小姐了呗。”

楚凌风微一蹙眉,想着近日家中似乎有什么客人。

月色下一抹纤瘦的身影便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是她啊……”

习若云似乎觉着和楚凌风在同一栋酒楼里待着,都让她十分不舒坦,脚下的步子很快,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因着陡然自暗处看向外头,一时眼花没有注意,险些和一个大汉撞上,急忙往左闪身,却发现左侧也有人正往里走。

好歹也是练过几招花拳绣腿,习若云一个旋身,堪堪从此人旁边闪过,没撞到人家身上,只不过这一番动作,却让头上原本就没来得及系紧的锥帽歪了下来。

习若云心道反正也无人识得自己,且立刻要上车回府,便索性将兜帽摘了。回身再看杏儿出来没有,却见方才自己第二次避开没撞上的人却不曾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那人身形很高,面孔棱角分明,目光十分锐利。

不光是习若云,周围其他路过之人,都微妙地与这男子保持了一点距离。

他看起来很危险——是那种只要对上视线,便能让人感受到压迫感的,长期居于上位的威严。而非楚凌越那种只要换上伪装的假笑,便能装作人畜无害的,如同毒蛇般很有自知之明,且能隐藏起来的威慑。

习若云同他目光相交,呼吸一滞,但也未表现出什么来,只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往马车方向走。

杏儿这时方才出来,急忙跟了上去。

那人却仍是没走,目光一直紧随着习若云纤瘦窈窕的背影,半晌之后才收回来,往酒楼内迈步。

“小姐,你怎么这么快便要回府去,是又不舒服了吗?”

习若云摇了摇头,“方才咱们不小心占了的地方,可是皇亲国戚定下的,但愿人家大度,不会跟咱们斤斤计较。”

杏儿听了瞪大了眼睛道:“什么?皇亲国戚?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方才那白衣公子看起来十分温润有礼,怎么都不似小姐说过的那样。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找春不见问话?”习若云不愿解释太多,便笼统地吓了吓杏儿道,“我就怕天子脚下得罪了招惹不起的人物,于是特意叫她将需要注意的权贵各样特征都讲了,今儿果然对上了号。”

杏儿听了之后咋舌,自家小姐竟然这般谨慎,相比之下她可就太马虎了!而这么一想,那春不见也是个厉害人物,看来还是要回去找她多讨教讨教,毕竟如今不比在山中,作为小姐的贴身大丫头,总不能万事都不懂得,全靠小姐一人留心。

将杏儿糊弄过去之后,习若云倚在车厢边上,放松下来之后便有昏昏欲睡之感。

“原来楚凌风这么早边和五皇子交好了。”她想。

先前匆忙离开,本是因为楚凌风,但她同杏儿信口胡说的只是过程,结论却是对的。

那位在门前差一点儿便撞上了的人,正是大夏朝当今的五皇子慕容霄,也是后来在昭帝病重后,非常有望夺得皇位的人选之一。

就连一直以来没有在众位皇子中没有任何倾向的昌平侯府,在那时也有了动作,将四小姐楚莲语送去给五皇子做了个侧室。

最后鹿死谁手习若云不得而知,反正她是先死了。

这种庙堂大事习若云并不想管,她自认一个连性命都保的很艰难的弱女子,和这些都是不相干的。

但有些事,偏偏就没她想的那么轻巧。

明月楼上的雅间内,酒过三巡,男人之间的话题便从家国大事转成了关乎风月的闲谈。

“楚兄,方才那位姑娘不是你府上的小姐,那她是什么人啊?”那李公子随口问道。

“是家父旧友的遗孤,前些日子来投靠,如今住在府里。”

“看背影也太纤瘦了些,之前受了不少苦罢。”李公子似乎来了兴致,追问道。

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眼光落在窗外的五皇子突然道:“怎么,你是对那位姑娘有意?”

五皇子一向对这种话题是没有兴趣的,李公子对上他的视线,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殿……穆兄,这玩笑可开不得,我都没看清人家姑娘的样貌,不过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样貌和气质都是极为出挑的,还真看不出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慕容霄品评了一句。

楚凌风听了这话,垂眸给自己又斟了杯酒。

————

明月楼能成为金陵最著名的酒楼,果然是有其原因的。

打包送来的菜肴都是半成品,另有一个厨娘来将最后一道工序烹制完成,让食客可以在家中也和直接去了店里一样,能在菜肴口感最佳之时食用。

一般来讲这样的服务可不便宜,但既然是习若云主动解决了他们的难处,所以不仅服务的十分周到,而且是不收银子的。

酒足饭饱之后,习若云长舒一口气,那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才终于消散了。

这时春不见自外头进来,递上了一张请柬。

掐指一算已经到了九月,又到了赏菊花的日子了。

长公主喜欢热闹,自然是不会少了宴请,这一回习若云终于也有了一席之地,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但这请柬中间经了楚凌越的手,便让习若云感觉定然又有些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她下意识的就不想去,但一想到若是自己不去,楚二少不得又要上门来,她便一阵头疼。

拧不过,与其费了半天力气得罪了楚二,惹得他发疯,最后自己还是要去,不若直接答应算了。

到了宴席当日——

“习姐姐,府中有一辆马车突然之前送二姐姐去庄子之后便留在那儿,如今还没回来,碰巧早起发现又有一辆车辕坏了,现在我们这么多人只有一辆车可以用,不然让栾姐姐去和你共乘?”楚莲语怯生生的,话却说的飞快,就和早就想好了一般。

虽然让栾姐姐和自己同乘没什么问题……但是她的马车车厢不大,若是她也来,势必二人的丫鬟便没法一起了。

她抬眼打量周围众人,楚莲蕊正抱着手臂倚在车边,看着众人一言不发,唇边还挂着冷笑。

“不然……我便不带丫头了,咱们挤一挤,何必麻烦人家。”栾绣锦过来对着楚莲语道。

她虽然性子和软,但也总不能让小姑子随意支使着。

“又不是嫂子你一个人不带丫鬟便坐得下了,毕竟是那样的场合,身边没服侍的人跟着,侯府的面子不要了么?”楚莲蕊讥讽道。

楚莲语眨了眨眼睛,笑着仿若在打圆场一般:“三姐说的在理,不过习姐姐的马车小。不然便换过来,我和三姐一同乘坐小的,反正我们俩都只带了一个丫头,还勉强挤得下。”

“何必这样麻烦,大嫂就乘我的马车便可,我可以骑马。”说话的是不知何时过来的楚凌越。

他的眼神环顾众人,最终落在了楚莲语面上。

楚莲语一下便低了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怎知二哥你在府里……”

于是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习若云上了自己的马车,而在出了侯府大门之后,车帘却被一只手给撩了起来。

楚凌越骑着马,正不紧不慢地和她的车驾并行。

“身子可好些了?”

“嗯。”

习若云是真的有些诧异,她的院子楚二自来是不知避讳,说进就进的,最近他并不曾来,习若云还当是这位爷已经有了别的玩物将她丢开了,或者是贵人事忙,可如今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便知并非如此。

楚凌越似乎看透了她的疑问,冷哼一声:“你这丫头惯会装病,一见了我的面,话说不上几句便晕倒了,最近我没得空过去,你便开心了?”

习若云微微蹙眉,难道他是……怕害自己再次犯病才避而不见的?

习若云心念一动,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带了笑意,“胎里带的病症哪里是装的出来的,只要不是急火攻心被人气着了,大约是不会发病的。”

“哼,你的意思是,你的身子,别人一辈子碰不得了?”

“……”所以说为什么非得要碰呢?

习若云尽可能让自己平心静气,侧头好言好语地道:“二爷,您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就别总是这般戏弄我了罢。”

楚二的眼神凉凉的扫过来,“你到现在还觉着,我是为了戏弄你么?”

习若云不语,算是默认。

“罢了,今儿不谈这些,你难得出一趟门,安心的看戏散心好了。”

反正我为你筹谋安排了多少,你也不用知道,只要能来看看成果便好。

习若云如今已经对“看戏”二字有了阴影,但还不等细问,就见楚凌越已经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待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习若云本是打算等着栾绣锦她们到了之后一同进去,却干等也不见人来,正自纳闷的时候,突然春不见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跳下车去,片刻之后撩起帘子道:“小姐不必等了,估计那几位要迟到,据说她们刚到了侯府大门外,马车便又坏了。”

“啊?”习若云一愣,若说两辆女眷用的马车同时坏了,这也太过凑巧,仔细一想,大约便是那二位庶出的小姐又不知打了什么主意。

但不论是什么,她如今都不用管,由楚二操心就够了。

这么一想,还真莫名有些爽快。

公主府内一年四季百花不断,秋日不仅各色名贵菊花开的格外艳丽,且空气中还隐约有桂花的甜香。

桂花好种好养,虽然开起来也是烂漫一片非常喜人,但依着大夏权贵之中的风气,自是越难栽种的花卉才越是好的,于是倒是没见过谁家院子里种桂花来当做风景。

不过长公主独爱桂花酿,这香气大约不是真的园中开了花,而是酒香。

根本不用人领路,习若云顺着香气,便来到了宴会厅附近,就在她打算找人问问长公主是否已经到了,想先行去请安时,却遥遥听到了女子间的争吵。

“谁给你的胆子挡本宫的路了!”娇喝之后便是清脆的一声响,估计是那开口说话的女子扇了另一个人耳光,动静听着就听人牙酸。

习若云立刻联想起来楚凌越所说的“好戏”。

她一边想着如果就这么上去围观是不是太过招摇,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往宴会厅去的必经之路,便还是凑了过去。

绕过一个转角后,习若云便觉着自己实在是多心了——

附近早就围了不少人在看。

她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身后,越过前边人的发顶,勉强看到了争吵的二人。

其中一个正是她所熟悉的姚馨月,此刻她正用手捂着一边侧脸,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趾高气昂的少女。

“就算是公主,也没有随便打人的道理!”她声音有些发颤,气势比不过对方,却犹自不肯退让。

同穿着浅藕荷色,装扮清丽的姚馨月不同,另外的少女妆容艳丽,衣着华贵逼人,一张鹅蛋脸儿还带着一丝的稚气,眼神却是凌厉逼人,眉心点着艳红的花钿。

她冷笑一声,“打你便打你了,你有本事便去让你爹去找父皇告状呀?”

“姚馨月也真是的,淮阳公主哪是她惹得起的人,若是不服个软,怕是还要吃苦头……”这时,习若云前边的小个子姑娘用帕子遮着半边脸,偏头和旁边的人小声嘀咕。

淮阳公主,正是之前习若云打听消息的时候,春不见特意提起过,不好招惹的人物。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而且她不仅嚣张,还够聪明。姚馨月虽然是太傅宠爱的幼女,但是姚家家风极严,太傅素来是很反对女儿出门去参加宴会一类的,恨不得圈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姚馨月的几个姐姐都是如此,若非嫁出去还要执掌中馈,要看得懂账簿,怕是都不会教她们识字。

如今太傅是年纪大了,又到底是偏疼偏宠的嫡幼女,姚馨月才有这样可以出来抛头露面交际的机会。若是回头当真告状,怕是姚太傅在去找皇帝诉苦之前,就先要下了禁足令,不许姚馨月再出门了。

习若云刚要问问前头的人,这争端究竟从何而起,便突然听得一个男子温润的嗓音道:“这么多人围在门口是在做什么,为何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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