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推着车, 凑到苏木身边, 一个劲儿强调:“不臭, 真的一点儿都不臭。”
1988年的江州护城河还没有经受工业污染狂潮, 此时的河水除了有点儿腥味之外,没有身份不明的奇怪漂浮物, 也没有一言难尽的各种怪味道。
有腥味好啊,说明水里头有鱼。鱼都能活下去,那河水肯定毒不死人。
从护城河里头爬出来的少年木着一张脸, 默默地转过头,“蹬蹬蹬”往前走。
“哎呀, 苏木, 我骑车带你回家。洗个澡睡一觉, 都这样了还上什么学。”
车祸啊, 严重的车祸, 即使没缺胳膊少腿, 起码心灵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应该休息上个一二三四五天。
“要迟到了。”苏木头也不抬, 脚步不停。
林蕊没办法, 只能推着车跟在后头:“少上一天学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后你会跟我一样巴不得学校坍塌,天天放假。”
上学有什么好, 尤其是今天。
林蕊背着书包,苦大仇深地绕操场跑圈。
老李这个缺德冒烟的家伙,居然连教室都没让她进。
丧心病狂,惨无人道, 她被大卡车逼得摔下车她也不想啊。迟到在所难免,为什么这也能变成她被罚跑的借口。
正值早自习下课,于兰陪在林蕊身边,跟着她一块儿痛骂老李丧失了良知与道德。
一个数学老师,即使是班主任,那也没资格剥夺学生上早自习的权利。
没看到英语老师脸都黑成锅底了,下课的时候后脑勺对着李老师出去的嚒。
被迫当老师小帮手的班长陈乐跟着陪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苦口婆心地开劝:“好了,老李昨儿才说一律不许迟到,你今天就撞枪口上你怨谁还有,你朝暑假作业的答案也就算了,你干嘛把后面的答案撕下来抄你生怕老李不知道你是抄的啊”
比方说他们,大家都是通力合作,你抄我我抄你的,哪有这么直通通都不掩饰一下的。
林蕊气喘吁吁,她妈的这小身板真不咋样。
要是换成她上辈子的体格,绕着操场来十圈,她都不带喘的。
“那是我姐抄的。”
一开口,这辈子的她就岔了气,咳得死去活来。
陈乐了然地点点头:“那难怪了。你姐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抄过作业。可你为什么要抄你姐的作文啊”
还是贴在橱窗里头,供全校师生观看的那种。
林蕊悲愤,她怎么知道语文老师会变态到跑去省实验高中把所有橱窗里头的作文全油印下来,全班传阅学习的份上。
她被罚站了三天黑板。
于兰在边上担忧:“蕊蕊,你还行不要不你干脆晕倒。”
林蕊摆摆手,勉强保持体育特长生最后的倔强:“我没事,苏苏木,他还没换衣服呢。”
现在这天气,中午热得跟三伏天一样,早晚可都秋风瑟瑟秋意凉。小风一吹,谁知道他会不会直接冻倒在地。
“你还顾得上他”于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老李的德性你还不知道吗男孩子那都是宝贝疙瘩蛋,哪里舍得动一下。”
陈乐不愿意了,立刻为李老师站台:“昨天晚自习,李老师还罚周文周武他们跑圈呢。”
于兰鼻孔里头出气:“嗯,然后周武跌进沙坑里头,周文崴了脚。等着,他们奶奶今天肯定要来找老李算账。”
就他们学校操场上坏掉的路灯不知道多少年没修了,大家下晚自习出去都小心翼翼,他竟然罚学生夜跑
林蕊在心中敬李老师是条汉子。
她绕过半圈,眼睛正对教室门口方向。
苏木还站在窗户边,脚下一滩水。要是他的年纪再小个七八岁,旁人肯定以为他尿了裤子。
等等,老李跟他说什么了老李要带他去哪儿
教室门口,李老师欠下身,跟苏木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把人带走了。
林蕊立刻拔脚冲出煤渣跑道,跟上去。
陈乐就停下来系鞋带的功夫,再抬眼就看被罚的同学擅自逃离。他吓得不轻,追在后面喊:“喂,林蕊,还有两圈呢,你去哪儿”
“你眼睛长到天上去了没看到老李都走了还跑个屁”于兰赶紧跟上,“哎,蕊蕊你去哪儿小卖部不是这个方向。”
她跑近了才意识到林蕊正跟着李老师,小姑娘顿时花容惨淡,“蕊蕊你干嘛,你自投罗网啊。”
林蕊满脸严肃:“老李要把苏木带哪儿去”
“还能干嘛,换衣服呗。”于兰不假思索,“你傻了老李当然是带他去家里头换衣服。”
“换个衣服为什么要去他家啊办公室、厕所哪儿不行”
于兰一头雾水:“办公室有其他老师,厕所多脏啊放心啦,李老师他老婆带小儿子回娘家了,没有不方便。”
林蕊瞪大眼睛,就是这样她才更不放心啊
天真单纯的少女,你知不知道世道艰难,男性也不安全
上辈子她可是听说过奥赛竞赛名师性侵自己辅导学生长达二十多年的事。
他家楼上的小哥哥还差点儿想找那老师上课。后来事情曝光出来,所有人都后怕不已。小哥哥的清白真是命悬一线。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于兰不明所以,跟着林蕊一路往李老师的宿舍去。
尖锐的预备铃声响彻整个校园,要上第一节课了。
于兰脚步一滞,下意识地拉住林蕊。思想政治老太可是凶的很。
陈乐趁机追赶上两个落后分子,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俩,快,快回教室。”
林蕊二话不说,立刻弱柳扶风地靠在于兰身上:“哎哟,我头晕,我要去医务室。”
陈乐目瞪口呆,怎么过了个暑假,林蕊一下子成了女流氓,这么不要脸
刚才还好好的,一上课立马头晕
于兰对思想政治课也没有丁点儿兴趣,见状立刻积极主动地扶住林蕊,丢下一句:“班长,我送蕊蕊去医务室,你帮我们跟老师请假。”
陈乐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号称要去医务室的人直接朝学校教职工宿舍方向跑。
李老师一路沉默着,直接将苏木领回家,然后打开薄薄的门板:“进去把衣服脱了。”
林蕊蹲在窗户底下,浑身一个激灵,捏着拳头就要起身。
“砰”
她脑袋撞上突然间被推开的窗户,一块红砖落在她脚下。
李老师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又把砖头摆窗台上,砸到人多危险。”
说着,他还朝外头望了望。
林蕊贴墙站在窗户底下,连摸摸她撞疼了的脑袋都不敢。
于兰蜷缩在发财树后头,瑟瑟发抖地叫了声“喵”。
李老师皱了皱眉,不悦道:“学校怎么管的,野猫越来越多。”
他卡好小半边窗户,叮嘱苏木:“烤衣服的时候不要关死窗户,防止一氧化碳中毒,知道吗快点脱衣服,别感冒了。”
林蕊一个劲儿贴耳朵,试图听清楚屋中的动静。
李老师见学生不动,不耐烦地皱眉:“你动作快点儿,到底还想不想上课啊”
屋子外头,于兰偷偷摸摸蹭到林蕊边上,对她做口型:“我们赶紧走。”
被老李逮到了,凌迟或者五马分尸,您自个儿挑选一个。
林蕊连连摆手,不行,她得保护苏木的安全。好歹是她小弟,哪里能第一天上学就陷入危险。
于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顾忌着老师只有一墙之隔,窗户还开着;可怜的女同学不得不咽下了喉咙口的一句话:明明跟你在一起最危险。
才第一天上学,你就把人家给撅到河里头去了。
李老师蹙眉看苏木,莫名其妙:“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别以为家里找过人你就有什么特权。在我这儿,所有的学生都得守规矩赶紧换好衣服上课去。”
窗户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蕊要抓狂。
学生换衣服,老师难道不应该回避啊知不知道什么是
她直起身子,准备据理力争。
于兰见状吓坏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疯了,自投罗网还不够,这叫自寻死路。苍天啊,自己是做了什么孽,干嘛要跟林蕊一块儿逃课呢。
这个吃了老虎胆的疯丫头
两个小姑娘纠缠的时候,于兰碰到了窗户下缘,发出“砰”的声响。
李老师转过头,警惕地盯着窗户。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动静
“喵”
林蕊跟于兰贴在窗户底下,发出带着哭腔的猫叫。
李老师眉头紧锁,抄起根撑衣杆要去赶野猫。怎么都入秋了,野猫还闹春。
薄薄的门“噗噗”震动,陈乐焦急地敲着班主任家的房门大声喊:“李老师,周文周武的奶奶来了,正在教室里头闹呢。”
政治老师压不住,已经气得甩手离开讲台,表示这课她不上了。
李老师不得不放下撑衣杆,叮嘱苏木烘干衣服后,出去时把门带上。然后匆匆跟着领路的小班长过去会彪悍的学生家长。
于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连连拍胸口。妈呀,这课逃得实在太刺激了。
早知道不逃了,起码还能看政治老太吃瘪。
“蕊蕊,那个”
她一抬头,却看见林蕊刺溜儿奔进李老师的家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