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明工程师一口气干掉两大碗饺子, 充分表达了对自家闺女手艺的肯定后, 才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施施然起身。
郑大夫看着笑得跟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的女儿, 狠狠睇了她一眼。德性, 这爷女两个。
林蕊拖着恋恋不舍放下筷子的苏木追上她爸。哼哼,这才是她亲爹。
林家夫妻带着两个小的出现在病房门口时, 陈根生的病床空着。
隔壁床位上的老师傅笑着主动开口告诉他们,医生喊父女俩去办公室了。
霍好大的体面,电视台跟江州日报的记者都来了。扛着大摄像机, 对着根生一阵拍,就连他们都被记者的话筒杵到面前, 要他们说话。
老师傅咧开没牙齿的嘴巴笑:“黄土都要埋到脖子了, 我倒是要上电视上报纸, 当名人了啊。”他可得打听清楚, 到底什么时候播, 让他们巷子里头的人都好好看看。
林母惊讶, 没想到孙泽的动作居然这样快。这才多长时间,他不仅联系了记者, 居然连采访都做完, 连字也去签了。
她一时间有些感慨,真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旁人愁的要死的事情, 他这边几个电话穿针引线,就成了。
“小孙,你要的饺子好了,赶紧吃点儿。”
床帘子被撩起一角, 孙泽露出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谢谢阿姨,辛苦您了。您忙您的去,这边有蕊蕊在就行。”
等到林家夫妻离开病房去医生办公室,孙少爷的脸立刻拉下来:“你打算饿死我吗”
这都几点了等她的饺子能等出。
“蕊蕊,你是不是对时间有什么误解现在是1988年,不是1958年饿了就得吃饭。”
林蕊心里头偷偷翻白眼,腹诽,她还指望一睁眼是2018呢。
“怪谁啊是你要求饺子里头还得有汤,又不能在外头买。我妈紧赶慢赶才做出来。”
林蕊捧着饭盒子到床帘后头,看到床边坐着的漂亮姑娘跟床头柜上摆着的保温桶,顿时笑眯了眼睛,“孙哥,您应该饱了。秀色可餐。”
孙泽嗤笑:“我看你是没做出来饺子。”
“谁说的”林蕊将手中的铝制饭盒递过去,得意洋洋,“保准是正宗的里头有汤的饺子。”
孙泽打开饭盒盖子,嫌弃地强调:“怎么是蒸饺啊,我要的是汤饺子。”
苏木在家已经趁热吃了一屉子,闻声立刻要抢孙泽手上的:“你不吃我来。”
好吃的要命比他在香港时吃到的更香更鲜。
要不是还得留着带到医院里头送人,估计两斤猪肉包出来的蒸饺,他跟姑爹两个人就能干光了。
孙泽赶紧抬手,将饭盒举得高高的,目瞪口呆:“你土匪啊你。”
他目光扫过林蕊,“别装傻,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你说的是饺子里头有汤,可不是饺子泡在汤里。”林蕊的目光落在波浪卷漂亮姑娘脸上,甜甜地笑,“姐姐,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我还会做寿司卷呢。”
眼前这位小姐姐跟前几天陪着孙泽逛解放公园的,可不是同一位。
孙泽眼珠子快飞上天,一个劲儿朝林蕊杀鸡抹脖子,警告她不要胡说八道。
林蕊笑眯眯:“孙哥,我的灌汤饺子好吃吗”
苏木在边上帮着抬架:“保准不比寿司差。”
波浪卷小姐姐笑着看林蕊,带点儿好奇:“你还会做寿司卷真能干。”
“你听她吹啊,就是糊弄人的花架子。”孙泽赶紧夹了颗蒸饺塞进嘴里,直接一口咬下去。
亏得饺子出蒸锅之后又经过一路公交车的颠簸,现在已经温下来了。否则照他这种吃法,肯定得烫死自己。
浓郁的汤汁弥漫在舌尖,鲜香四溢,咸中带甜,荤而不腻。
孙泽顿时停下了打算直接一口吞进肚子的动作,开始劳动他的尊牙,一口口的咀嚼。
可以啊,林鑫她妈果然厉害,真把灌汤饺子给做出来了,这汤水足的。
孙泽先前随口说的其实是广式蟹黄灌汤饺,也是蒸着吃。所谓的饺子要滚在汤中,不过是他鸡蛋里头挑骨头罢了。
林蕊得意地笑:“要喝汤啊,也有。”
她防着孙泽找茬呢,特意用他爸的大茶杯带了骨头鸡架子汤来,汤中还特地加了酸黄瓜跟泡椒去腻。
“都怪你你催的厉害,不然这汤再多熬一个小时,保证更好喝。”林蕊殷勤地将杯子递过去。
孙泽看她狗腿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德性,他还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孙泽伸手点点小丫头的脑门儿,拽的跟三五八万似的:“不能全免,起码零头要交。”
一顿饺子抵上一千块。他吃的可真是天价饺子。
林蕊喜出望外,高帽子一顶一顶往孙泽头上戴,竖起大拇指吹彩虹屁:“孙哥,您真帅比发哥、比费翔、比伯爵、比高仓健都帅。舒欢要是看到您,哪里还需要寻找什么真正的男子汉啊。”
眼前这位就是龙凤之选。
孙泽得意地拨了下自己的头发,深恨面前没镜子可以顾影自怜:“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舒欢就算了,我可不能被她看上。”
说着,他含情脉脉地凝视床头端坐的波浪卷姑娘,“不然我真就危险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林蕊搓搓胳膊。
明明现在的病房根本没装空调,九月初的太阳还热情过头,她照样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她跟苏木对视一眼,默默往后挪动脚步。
溜了溜了,惹不起惹不起。
没节操的家伙。
林蕊奔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招手,喊芬妮去吃饺子。
她爸就是吃醋,存心挤兑人。按照芬妮父女俩的个性,眼下他俩肯定都没吃中午饭。
不过林蕊不打算管根生叔叔。
万事由着还在上初中的女儿出头,算哪门子道理。就当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不喜欢这个窝里横对外孱头的长辈。
芬妮又惊喜又担心,看着林蕊说不出话来。
蕊蕊实在太厉害了,居然就这么转悠着说了一通,她爸的医药费就有了着落。
可是剩下的五百零三块两毛,芬妮还得犯愁。她姐掏的三百六加上她攒下来的八十块,一共是四百四,还有六十块钱的空当。
林蕊直接给气乐了:“你出门你妈真就不给你一分钱她生你弟弟就没留起码一百块钱当保险”
合着从一开始,这两口子就没打算过送大肚子进卫生院生。
林蕊冷笑:“没钱生什么孩子生下来受罪吗”
村上的接生员给超生妇女接生要担着好大的风险,搞不好自己就得被抓起来送去县城上所谓的学习班。
出来不死都得脱一层皮。
如果不是看着同村同乡的情分,道真嬢嬢为什么大老远地从亲戚家奔回来就为了挣他家一块钱的接生费
人情也不是这样用的
算小账算到这地步,难怪日子过不好。
芬妮眼睛泛红,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我妈没奶,得买奶糕喂弟弟。”
这么小的孩子,连米汤都不能吃。江南的牛都是黄牛,耕地用的,乡间牛奶也看不到。
桂芬婶婶越是着急越是没奶水。村里头包鱼塘的人家看她可怜,已经赊了好些条鲫鱼给她了,可是效果依然微弱。
有鱼汤喝的时候,桂芬婶婶能有点儿奶。只要一断掉鱼汤,奶水立马就停。
人家鱼塘里头的鱼辛辛苦苦养出来,也是要卖掉挣钱养活一家老小的,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赊欠下去。
郑家照应她坐月子已经仁至义尽,也没有替她养大小儿子的道理。
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妈,谁手上没有一堆事,既忙田地又忙养鸡场,哪儿还有空长时间照顾奶娃娃。
桂芬婶婶想接隔壁镇上玩具娃娃厂的小衣服回家做都不成,因为她家没有缝纫机。
可要是离家出去打短工,小儿子又要由谁来带呢。
家里头的大白鹅都卖了,总共挣了八十块钱。
芬妮看见她妈数的钞票,一张张的,五块十块,她妈收藏的小心翼翼。不过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妈一分钱也没有拿出来。
也许在她妈心中,比起丈夫已经接上去的手指头,显然是小儿子的身体更重要。她妈还想着托人买一只羊,好有羊奶喂儿子。
林蕊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明明荒谬的可笑,却又偏偏真切地发生在眼前。
“你好好学习。”林蕊认真地看着芬妮,“你必须得考出来,一定要考出来。”
读书改变命运,越穷越要读书。如果芬妮不出来读书,那么她今后的人生恐怕就要交代在那个家庭中。